「在世界這端這個荒野角落,我該如何作爲一名女人生活在這裡?」
我第一次來到阿拉斯加的荒山野外時,是個剛與一名漁夫結婚的20歲新娘。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甚至連問都不敢問。主要是因爲我並沒有覺得我是個女人,但同時也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女孩。
當時的我,沒有太常思考關於性別的問題。部分原因是我生長於一個不強調性別差異的家庭,另一部分原因,則是當時的社會文化使然。在1970年代的美國,男性和女性都穿著喇叭褲,留著中分長髮,腳上穿著球鞋。
當時的科學研究和媒體告訴我們,「性別差異」純粹是社會後天建構的概念,我們都是我們所處環境的產物。有進步派意識的父母會在聖誕節送女兒卡車玩具,男孩則會收到洋娃娃。就連中年或老年夫妻也會穿著相似的情侶裝,手牽手在人行道散步。
我和我丈夫完全接受並認同這樣的想法。當我們還在做人生大夢的階段,我們決定一起從事商業捕魚的工作,工作之餘,我們會一起在岸上做飯,一起洗碗。但很快的,我就從夢中醒了過來。
我們所處的今日社會,已離1970 年代的性別觀念很遠一段距離了。上個月,在一組對照照片上,布魯斯·詹納 (後來改名為凱特琳·詹納 (Bruce/Caitlyn Jenner) 展示他昔日「透過運動能力」展現的男子氣概,再對比他後來透過手術、荷爾蒙、濃妝⋯等在《浮華世界》雜誌上展示的充滿女人味的照片。
科學的進步——尤其是神經科學的進步——則帶來一波又一波的突破。科學家們得出這樣的結論:男性和女性確實是不同的。在生理、大腦功能、溝通方式、荷爾蒙模式等多方面的差異,從我們在子宮時就開始了。
幾乎所有科學分支都曾對男女之間顯著的差異進行分類與紀錄。事實上,1990 年代最流行的一本書,曾比喻男性為住在火星上的人,女性則住在金星上。就這樣,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 (1970~1990年),男性和女性就從「身穿相似的服裝」牽手散步,變成「居住在不同星球上的兩種人」。
某種程度而言,神經科學的貢獻很有幫助。當我們發現自己配偶 (或兄弟姐妹及父母) 的一些行爲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個人的問題,而是他們的「性別」相當常見的行爲時,我們反而可以鬆一口氣。我擁有一套廣受歡迎的基督徒婚姻叢書,這些書讓讀者對「男性的典型行為」會心一笑,例如:他們不能一心多用、每天最多說 17 個字 (但實際研究表明約有7000個字)、他們對自己真實的情緒狀態一無所知⋯⋯等等。然後,我們也讀到女性的典型行為:她們滔滔不絕、跳躍在不同話題之間、過度專注於細節等等。
如今,這些印象已然被人們接受並認定為常識,尤其是在基督教圈子內:男性是理性的、女性是感性的;男性是獨行俠、女性是合作者;男性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女性則可以同時處理多項工作⋯⋯讀到這裏,讀者們應該都能自行再列出十幾個類似的例子。
可見,我們已從一個極端轉移到另一個極端,從相信後天教養,轉移至相信「天性自然」。現在,我們又以科學的名義正當化我們的想法,認定性別的刻板印象。在性別這樣被人們分析及分類下,我相信,我們是當前社會裡「性別認同」和「性別危機」的幫兇之ㄧ。
我並非故意降低詹納 (或其他像詹納一樣的人) 面臨性別認同不安 (gender dysphoria) 時的掙扎苦楚,但儘管如此,我們「每ㄧ個人」都經歷著性別概念在我們文化裡被僵化、刻板印象化的後果。每一位男性或女性,每一個男孩或女孩,如果擁有被人們傾向認爲是「另一性別」的特徵,他或她就可能會質疑自己的身份/性別認同——而種事在1970年代並不會發生。
男性在這方面受到的打擊似乎尤爲嚴重。女孩們享受著充沛的人生可能性,可以成為運動員、超級名模、公司CEO或母親,所有這些都能被視爲女性特質的「有效表現形式」。許多父母和我一樣,鼓勵女兒成爲投手、控球後衛 (以及漁夫),而不只是個小公主。但是,我們的文化對男性的期望卻要狹窄得多。如果一個男性溫文儒雅、富有同情心、有藝術細胞、同理心、喜歡在生活中創造美感、肢體語言豐富、享受與女性相處,那麼他的男子氣概和性取向就會立刻被人質疑。
同樣的,這些刻板印象本身也不具性別平等性。在經歷了幾個世代的性別歧視後,女性如今在某些環境中的表現要優於男性。社會讚揚女性腦神經的可塑性,她們靈活、能合作、富有同情心、誠實女性在高等教育、就業能力及其他許多方面都比男性出色。在電影中,她們能一如既往地迷人、展現性感,但也可以和男性們一樣出色。
但相對的男性呢?他們仍可以是運動員和超級英雄,但好像除此之外就沒有太多可能性了。
20多年來,我們在影視喜劇中看到許多差勁、有問題的父親角色。男性政客的道德失敗已成爲新聞常態。男性因其一股腦的僵化思想飽受批評,甚至一位社會觀察家羅辛 (Hanna Rosin) 在2010 年爲 《大西洋月刊》撰寫題為《男性時代的終結》的封面故事。在我的年代,因爲男性掌握一切權力,許多女孩都想成爲男孩──包括我自己。但現在不同了。現在是男性想變成女性:接受變性手術的男性是女性的三倍之多。
我並不是要把詹納的變性抉擇簡單解釋爲因著媒體的影響,推動了「新現代女性」的崛起,儘管這可能是其中一個因素。詹納的雙重性別形象,是兩性性別差異不斷被社會擴大的貼切例子。但比這更重要的是,詹納的採訪和《浮華世界》雜誌的大幅報導強烈地凸顯出,在性別議題上,我們對「性別差異」的過度關注已然成為一個問題。
我們似乎意識到我們所面對的問題,卻無法找到解決方法。人們提出的對策之ㄧ,是將問題歸結爲我們太過度強調「二元分類法」,所以我們應採用更多分類方式來解決問題:Facebook 提供50多種性別認同選擇,許多 LGBT 團體也是如此。但是,劃出更多的邊界,把人們放到越來越小的框框裡,只會讓背後更大的問題更加嚴重。
事實是,我們的「身份」和「我們全人」無法完全用男性或女性 (或兩者之間任何位置) 來定義、容納及解釋。事實上,我們花了太多時間來劃分和定義我們的性別身份認同。甚至在教會內,我們也已失去我們最本質的身份認同,並隨之失去我們合一的認同感。
是的,上帝創造男女性之間的差異,但創世故事並非結束於此。男性由上帝創造,女性由男性創造,男性則再由女性而生。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彼此的一部分。我們渴望彼此,我們映照出彼此,我們彼此都反映了上帝的形象。新約聖經充滿關於我們在上帝的國度裡共同分享一切的教導:我們是共同的繼承人、同工、同為天國子民、同為神的兒女,有同一位神的聖靈住在我們裡面。
我們最關注的核心問題,不是我們是否符合當前文化關於女性或男性 (或任何介於兩者之間) 的性別刻板印象。我們關注的是基督。基督確實是一位男性,然而,基督的主要身份與祂的男子氣概無關,而是與「祂和上帝的關係」有關。
聖經呼召男性和女性不要效法世界的樣式,而要效法基督的樣式 (羅12:12)。上帝命令我們像祂那樣生活:全心愛上帝、心意更新而變化、在愛裡合而爲一、同心合意、愛鄰舍如同自己。
我們的目標不是展現我們的男子氣概或女人味,而是敬虔──敬虔包含同理心、仁慈、憐憫、力量、堅韌不拔、勇氣、委身,以及許多其他美德。種種這些特質,長期以來被人類錯誤地分類至歸屬為某個性別特有的特質。但在將近 40 年的婚姻生活中,當我和丈夫的相處出現掙扎時,並不是因為我們身為女性或男性,或甚至是身為丈夫或妻子的身份造成我們之間的分歧,而是我們的罪和自私。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終於能夠一起捕魚、工作,然後一起好好地分享菜餚。
我並不是想讓大家回到 1970 年代那種男女之間沒有差異的極端。我們不必刻意假裝我們都一樣,也不必刻意假裝性別並不重要。但如今性別差異已被人們過分強調了。認同自己是男性、女性、同性戀、變性女性、變性酷兒或LGBT光譜上任何一種身份,都不能滿足我們身為人類最深切的渴望:去了解,並被那位我們以祂形象所造的造物主所了解;去愛,祂以及被祂所愛。沒有任何一種性別劃分方式,能提供一條使我們充分地活出我們「共同被造的本質」的路。
只有當聖靈與我們同住,使我們以效法上帝的樣式為目標前進,才能治癒我們內心感受到的不和諧,以及解決我們之間的不同和分歧。這是我最深切的盼望:無論我們是誰,我們之所以能被世人認出來,不是因著我們的性別及分類,乃是因著我們的憐憫、智慧、仁慈、謙卑、恩典和愛。如果我們讓聖靈在我們身上成就這事,我們就會從裡到外,完全地成爲我們被造之初所「應成為的那個人」。
萊斯利·萊蘭·菲爾茲(Leslie Leyland Fields) 是 《今日基督教》特約編輯,著有九本書,最近的一本是 《寬恕我們的父親和母親: 從傷害和仇恨中尋找自由(Forgiving Our Fathers and Mothers: Finding Freedom from Hurt and Hate)》(Thomas Nelson)。她與家人生活在阿拉斯加,從事商業鮭魚捕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