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紀長老會神職人員約翰·弗拉維爾(John Flavel)在《保守心靈》(Keeping the Heart)一書中寫道:「有些人在世上活了四、五十年,但和自己的心靈對話的時間卻幾乎不到一個小時。」
我發現許多在事工禾場上的人都是如此。這些傳道人以優異的成績通過按牧考試;他們能引用巴特(Barth)和巴文克(Bavinck)等神學家的思想,在社交媒體上針對文化議題輸出「熱門的觀點」;他們擅長與人交談,且是星期天早上最後一個離開教會的人。但是,他們內心被忽視的需求如同沸騰的鍋子,透過一些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行為流露出來,而這些行為可能會讓他們失去牧職,甚至失去他們的家庭。
他們是迷失的牧師跟傳道人,孤獨、忙碌、空虛,無法與自己的心靈有任何形式的對話,也無法與比自己的呼吸還更接近他們的上帝對話。
閃亮的形象及隱藏的自我
蘇珊·豪瓦奇(Susan Howatch)的小說《閃亮的形象》(Glittering Images)裡描述了與我所說的類似的故事。在小說裡,查爾斯·阿什沃斯(Charles Ashworth)是一位矛盾重重的聖公會牧師,當他與他的屬靈導師喬恩·達羅(Jon Darrow)會面時,導師挑戰他揭開虛假的自我,並稱之為「閃亮的形象」——查爾斯在公眾面前穿上這個形象,卻忽視了更深層次與自己內心的對話。
身為查爾斯的屬靈導師,達羅做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單刀直入地提及查爾斯那「閃亮」的人設,說:「他一定累壞了。難道他從來沒有感到一股強烈的衝動,想透過向別人傾訴來放下包袱嗎?」
「我不能,」查爾斯回答。
「你說的『我』是誰?」達羅問道。
「那個閃閃發光的我。」
「是的,」達羅說,「這是當然的,你只允許世界看到那個查爾斯,但你如今已經不屬於世界了,不是嗎?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是因為我知道有兩個你。我開始對另一個查爾斯感興趣了,就是那個沒有人見過的查爾斯。我想幫助他從那個光鮮亮麗的形象背後走出來,放下那個折磨了他很久的可怕的包袱。」
「他不能出來,」查爾斯說。
「為什麼不能?」達羅問道。
在這個深刻的自我認知時刻,查爾斯答道:「你不會喜歡他,也不會認可他。」
達羅溫柔而坦誠地回應他:「查爾斯,當一個旅人背著沉重的行李蹣跚前行時,他不需要有人拍拍他的頭,告訴他他有多棒。他需要的是有人主動分擔他的行李。」
迷失的牧師可以在虛假的自我形象驅動下走得很遠。他們也許很成功、有影響力、令人仰慕、迷人且聰明。但在表面之下,這些人非常害怕、迷失和孤獨,充滿了未被滿足和被忽視的需求,就像個尚未爆炸的火藥桶。他們帶著未曾被人挖掘的故事,未曾承認過的痛苦,以及未曾坦白過的傷害他人的事蹟。
就拿吉姆(我真實輔導過的人的故事混合體)的例子來說吧。他是神學院頂尖的學生,也是優秀的植堂牧師。正當他剛出版他的第二本書時,妻子發現了他的「色情簡訊」。他告訴妻子這只是個愚蠢的、一次性的錯誤。然而在那之後,她在他的筆記本電腦裡發現了累積多年的色情影片,然後又有幾位女性站出來講述她們與吉姆之間的來往。
即使到了這個時刻,吉姆也認為接受心理諮商是愚蠢的事。他說自己有個健康的原生家庭、愛他的父母和愛他的配偶。他形容自己在性上的罪績為「惡者的攻擊」,這成功的引起他配偶和長老會議的共情,他們深信吉姆是撒旦的特殊目標,因為他是個結實累累的牧師。
但很快的,在諮商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了「小吉姆」——八歲版本的他——不斷照顧著母親的情感需求,自己則因著父親長時間的出差及神秘的消失感到焦慮。在真相揭曉前,小吉姆在孤單和困惑裡煎熬著,直到13歲那年,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四月天,父親打來電話,說他要和情人一起住在巴西。
吉姆很快就成了兄弟姐妹的代理父親和母親的代理配偶。但是,他對母親萌生了憤怒和怨恨。他覺得自己既要對她負責,又要被她控制。與此同時,他幻想著父親在世界各地冒險的經歷。雖然吉姆選擇了負責任的好孩子的道路,但他隱藏了那個背負著羞恥、憤怒和孤獨的影子自我。
將時間快進到吉姆35歲左右的時候。他的妻子正忙著照顧兩個不到三歲的孩子,他們之間情感上脫節的情況一直沒有得到解決,而吉姆自己內心也有很多情感需求沒有被滿足。對母親那未曾被處理過的憤怒情緒轉化成了他幻想及利用和他傳「色情簡訊」的女性,讓她們服從於他;他所看的色情影片內容皆是女性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來滿足男性的性需求。在他的幻想世界裡,他和父親一樣自由,但在現實生活裡,他能繼續做一個盡職盡責的植堂牧師和丈夫。吉姆用這種幻想方式演繹著他未曾處理過的傷痛經歷,因為這讓他對自己混亂的內心世界有些微控制感,但也在不知不覺中侵犯並傷害了女性,破壞了自己的婚姻和事工,違背牧師職務的神聖信任。
如何從陰影裡走出來?
今日有許多迷失的牧師,其中一些人帶領著大型教會或事工,充滿影響力,有發言的平台,能寫書,並能用他們的權力地位來獲得親密感和信任。事實上,經過二十多年的諮商經歷,我如今認為多數我接觸到的牧師比他們自己意識到的更加迷失。牧師們重度自戀及觀看色情影像的比例驚人,許多牧師擔心自己的陰暗面會毀掉他們的事工,所以他們變得善於隱藏。
但許多關於「控制罪及慾望」的策略就是沒有用。這些自救方法只是靈魂的OK繃。除非我們冒著風險將真實的自己從陰影帶往光明處,否則我們內心未曾解決的悲劇將繼續在潛意識裡控制著我們。
發展透明的人際關係
牧師需要有讓自己感到安全的關係,在這樣的關係裡,他們可以向他人敞開心扉,真誠透明地分享自己在別處無法分享的事。他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問責夥伴——最重要的事不是向他人匯報自己的罪,而是被人了解。我認識的一位牧師每週都會和另外兩位弟兄在家裡聚會一個半小時。他們會和彼此吐露這一週面對的掙扎。不僅如此,他們還會一起審視這些掙扎。他們會互問類似這樣的問題:「這些事是否是一種不斷重複發生的模式?」或,「這反映了什麼樣的需求?是否讓你想起什麼傷心的過往?」
這種做法可能會讓那些在隱藏秘密等策略下生活了一段時間的牧師感到恐懼。被人看見和了解,意味著冒著感到羞恥的風險。安全的人際關係可以在真誠的友誼中找到,但我鼓勵你找一位有智慧的、對你生命裡不曾被他人見過的那部分感到好奇的心理諮商師。
增加你的自我洞察能力
當我們無法與自己、上帝、他人共處於自己最真誠的現狀時,對任何事物的「成癮」就有可能發生。我們必須努力活在當下,真誠的面對上帝、自己、我們所有行為、身體、其它受造物、以及我們身邊的人。許多牧師都太忙了,無法放慢腳步來審視自己的生命及狀態,以致於「真正地與自己、與上帝、與他人同在」似乎成了一種他們負擔不起的奢侈品。然而,正是這樣的牧師經歷著焦慮、恐慌、恐懼且健康出現問題。這些都是久久不專注於自己生命狀況所帶來的影響。
曾經有一位植堂牧師來找我,說他在新教會的預演聚會中出現了恐慌發作(panic attack)的症狀。他想要快速解決這個問題,但我們發現他對自己的身體很陌生,沒有意識到他焦慮和壓抑的憤怒源於早年事工失敗的創傷。我建議他進行沉思和默想的練習。這些練習不僅對我們靈命的完整至關重要,對身體和心理健康也有很大的幫助。當他開始這些練習時,他驚奇地發現,他的焦慮症狀消散得如此之快,並且自己的身體和情緒竟然是如此緊密地連結在一起。
探索自己的生命故事
我們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以傷害自己和他人的方式重現未曾處理過的傷痛。當我輔導的牧師開始把他們人生故事裡的節點(那些影響著他們現今事工的過往事件)聯繫起來時,他們經常發現自己至今仍被曾經的關係模式和童年創傷所奴役。
一位牧師發現,當她出席領導團隊的會議時,她總是感覺自己只有十二歲。這些渺小和羞愧的感受來自多年前她父親邀請公司高管到家裡喝威士忌的撲克之夜。她回憶起那些男性是如何對待她的:充滿羞辱的物化女性、輕蔑地使喚她倒酒,以及以逗弄她為笑點的粗俗幽默⋯⋯等等,深深傷害了她。她意識到,每當與來自不同背景的教會長老(有些是商人或高階主管)坐下開會,就會引發那段情感記憶。雖然處理這些過往事件可能令人心生畏懼,但許多勇敢跨出一步的人都意識到,他們的人際關係和他們自己都因此得到自由,也為他們的事工帶來新的盼望和喜樂。
就像在聖經故事裡,浪子回頭的弟弟和哥哥皆迷失在捆綁著他們心靈的各種生存策略裡那樣,上帝應許迷失的牧師終能回到家裡——能真正的被了解。上帝渴望擁抱我們,渴望我們有豐盛的生命。
身為一名屢次迷失的前牧師,我想對每一位牧師說達羅對查爾斯說的那段話:「我知道有兩個你。我開始對另一個你感興趣了,就是那個沒有人見過的你。我想幫助你從那個光鮮亮麗的形象背後走出來,放下那個折磨了你很久的可怕的包袱。」
當你放下包袱,你會得著生命。但這需要你有意識地採取行動,向上帝、他人敞開自己。對神的僕人而言,這是個通往生命和自由的過程。
查克·德格羅特(Chuck DeGroat)是密歇根州荷蘭西部神學院(Western Theological Seminary)的教牧關懷和基督教靈性塑造教授。本文最初發表在他的個人網站上。
翻譯:Jane Hao / 校編:Yiting T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