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小男孩在街上玩耍,踢灰塵,跳牆。我妻子碰巧帶著我們的五個孩子從他身邊經過,這引起了小男孩的注意。他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然後鼓起勇氣跑過來問:「你們要去參加派對嗎?」我妻子很快地回答:「是的,但我們稱這個派對為教會。如果你回去問你媽媽,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來。」
那個小男孩跑回家,幾分鐘後就回來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那個星期天,他在教會裡喝了一杯熱巧克力,然後在禮拜開始前就離開了。但第二週,他又回來了。很快地,他就帶著母親、弟弟和幾個表弟來了。八年後,他們已成為我們教會不可或缺的ㄧ份子。
這些年裡最令人感動的時刻之一,是男孩的母親受洗的時候。她站在及腰的水中,向我們講述她飽受創傷的童年、艱辛的生活歲月,以及為了維持自己的家所做的努力。她的臉龐閃閃發光,聲音清晰地表達了她對這位尋找她並歡迎她回家的上帝的愛。
她兒子當年的想法是,教會就像一個派對,有人邀請他和他的家人參加。在此之前,他們很遺憾地曾經歷過被人排擠的感覺,但當他們發現教會——與其說是人們選擇參加的「活動」——更像是自己所歸屬的家庭時,他們的生命發生了改變。事實上,這也完全改變了教會的生活。
不只是個活動
我遇過許多牧師和教會成員,他們都能講述類似的故事。當我訪問許多曾接納急需家庭的人的教會時,我的眼界不斷被打開。我不僅看到家庭的真正意義,也看到了「教會作為家庭」的真正意義。這種對「教會是什麼」、「教會為什麼存在」的認識的轉變——不僅對我們個人的靈命成長,而且對我們對「宣教、傳福音、敬拜、公義、好客和門徒訓練」的理解都有巨大的影響。
遺憾的是,很多我們使用的詞彙都在表達並強化這樣一種觀念,即「教會是提供宗教產品和服務的活動」。我們提及「去教會」的次數比談論「成為教會」的次數還多。我們聽到人們正在「找教會」或「換教會」等說詞。有些基督徒甚至願意長途跋涉去參加一間適合他們「風格」的教會。
這一切可能要追溯到16世紀。我最常聽到人們援引來定義教會的語句出自《奧格斯堡信條》:「教會是聖徒的集會,福音在這裡正確地傳講,聖禮正確地施行。」
這個定義最初是在新教改革時期提出的,在措詞上特別將羅馬天主教會排除在外。這個定義勇敢地挑戰了當時的異端邪說,但同時也是反動和簡化主義的,它形容教會是聖徒們聚集在一起聆聽福音的傳講和施行聖禮的活動。
將這項傳統與現代消費主義社會結合,就更難擺脫視教會為「一種活動」的思維模式。羅傑芬克(Roger Finke)和羅德尼·斯塔克(Rodney Stark)在他們的著作《1776-1990年的美國教會》中指出,美國教會從根本上由自由市場資本主義所形塑。在美國境外也是如此。教會領袖經常扮演推銷員的角色,傳福音的策略往往類似行銷活動。教會為爭奪會友而相互競爭,就像企業為爭奪客戶相互競爭那樣。
你不需要走太遠,就會發現有牧師對自家教會附近出現ㄧ間新教會感到沮喪,對許多年輕人或家庭離開教會加入這間新教會感到惋惜。但有時這些牧師也承認,這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他們自己造成的問題。
點擊任何一間教會的網站,宣傳的內容常是供我們享受的敬拜服事、供我們聆聽的講道、為我們的孩子提供的青少契活動,或許還有能滿足我們其他需求的小組。我們張貼功能完整的教會大樓、前衛的青年事工和精心設計的講道系列的圖片;我們投入時間和金錢打造出色的品牌和跟上時代的視覺形象。這一切都強化了這樣的觀念,即「我們的教會主要是為著消費者(基督徒)的活動」而存在。
新的「生成性隱喻」
哲學家唐納德·舍恩(Donald Schön)發明了「生成性隱喻(generative metaphor)」一詞,用來描述心理圖像如何影響我們處理問題的方式。例如,如果人們形容一家公司「支離破碎」,那麼新任經理可能就會尋求整合性的解決方案,但若人們形容這家公司非常「多面性」,經理則可能轉為帶領大家積極追求多樣性。我們如何描述、隱喻和形成一種概念,會對我們如何理解事物以及如何行動產生深遠的影響。
當教會被人理解為一個「活動」時,將活動管理技術應用於教會策略就很有意義——簡化流程以最大程度地提高出席率、鼓勵人們再次參與並提高參與者的滿意度。也難怪這些衡量已成為教會是否成功的關鍵指標,儘管它們與新約聖經裡提及的成功教會的方式毫無相似之處。
如果我們不再過度強調教會為一個「舉行宗教相關事務的活動」這樣不完善且不符合聖經的比喻/圖像,而是採納聖經對教會的比喻——教會是個家庭,是「神的家庭」——來作為我們對教會的概念和實踐的主要影響圖像,會發生什麼事?
「教會即家庭」並不是個新的比喻;然而,我們對教會即家庭的理解可能已經變得如此狹隘、有限和扭曲,以至於重新思考它的定義迫在眉睫。當我在肯亞聆聽一位來自該國北部的基督徒的見證時,這一點尤其令我印象深刻。
這位基督徒出身於穆斯林家庭,後來被趕出家門,被迫逃亡。他在一間張開雙臂歡迎他的教會尋求庇護。他們讓他住在教會一角,地板上鋪著床墊,每天慷慨地送來食物。
這名男子非常感謝他們的熱情款待。但他坦言,一週中最難熬的是星期天早上教會禮拜結束後,大家都回家與家人團聚,吃星期天的午餐,只剩他一人時。雖然教會歡迎他以教會建築物為家,但實際上他並不覺得教會這個大家庭歡迎他。
這間教會離基督樣式般的款待如此之近,卻又如此之遠。教會建築物雖提供了住所,教會成員提供了食物,教會活動提供了聖禮和屬靈教導,但這些都無法取代一個家庭終生的親密委身。
成為上帝的家庭
我相信聖經教導和聖禮是教會生活的重要部分,就像畢業典禮和學校表演是家庭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樣。但是,如果我「只」參加我的孩子們生活中的這些活動,你會懷疑我是什麼樣的父母。如果我把「為人父母」定義為記得出席孩子的運動會、鋼琴演奏會和生日派對並為他拍照,你可能會說我對為人父母的理解過於狹隘和有限。
同樣的,如果我們只參加主日禮拜、查經班和禱告會,而忽略了聖經中關於家庭責任的明確教導,即教會成員必須「彼此相愛」、「互相擔當重擔」、「彼此勸慰」和「彼此相顧,激發愛心,勉勵行善」,那麼我們就誤解了上帝對教會的心意。(約翰福音13:34;加拉太書6:2;帖撒羅尼迦前書5:11;希伯來書10:24)
聖經裡有多處教導描述教會是個家庭。例如,保羅教導年輕的領袖提摩太,他應該視年長的婦女為母親,年輕的女性為姊妹,視年長的男性為父親,年輕的男性為兄弟(提摩太前書5:1-2)。這是保羅典型的教導和舉例。在給羅馬人的信的結尾,保羅問候教會時,特別請求教會紀念他的「姊妹非比」和魯孚的母親,她「就是我的母親」(羅16:1, 13)。
在這些問候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深厚的親密關係,這種關係很可能是在共同遭受迫害、與更廣泛的原生家庭分離,以及在困難和危險的時刻ㄧ同勇敢地侍奉上帝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
保羅使用家庭的詞彙來描述教會群體中基督徒之間的關係,與耶穌的做法ㄧ致。如大家所熟悉的故事,有一次耶穌在講道時,祂的生母和兄弟在外面等著和祂說話,耶穌糾正門徒說,祂的家庭成員是「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馬太福音12:49-50)。
我們不能以此指責耶穌貶低原生家庭的重要性——耶穌曾批評法利賽人拒絕為自身的父母提供適當的經濟援助,而且在耶穌去世前,祂把供養自己的母親當作首要任務。但耶穌也教導說,即使是這些重要的親情關係,也必須從上帝永恆的家庭的角度來看(路14:25-27)。
耶穌說,那些為了跟隨祂而付上巨大的「關係代價」的人,將在現世得到他們原生家庭兄弟姐妹、父母和子女數倍數量的家人(路加福音18:29-30)。這是怎麼辦到的呢?正是透過教會家庭這個「家庭的另一種可能性」,我們得到這份可以取代我們失去的關係的親情。
這些都是令人震驚的想法。事實上,「教會即家庭」這一具有生成性的隱喻,歷代以來對基督徒如何理解自己在塵世的位置有著爆炸性的影響。
歡迎參加家庭聚會
每次我參加家庭聚會時,我並不指望我的姐姐會做出餐廳等級的食物,也不指望我兒子會點選我能跟著唱的播放清單。我預知我的叔叔脾氣會有點暴躁,家庭聚會裡有某個孩子會鬧情緒,我們家會感覺有點擠。雖然鄰居家可能更和睦安寧,甚至總有歡樂的歌聲,但我絕對不會離開家人搬到隔壁去住。如果教會是我們真正的家,在一個又一個教會之間遊走又意味著什麼?
不過,我認為這個問題還可以更具挑戰性一點。對於我們這些習慣西方核心小家庭的人來說,家庭身為一種比喻的問題在於,它似乎暗示教會應該是個舒適的小圈子,在歡迎者和不歡迎者之間有很強的界限——是個關注自己所需的向內性社區。但這並不是聖經裡家庭運作的模式。
在新約所處的中東地區,家庭的寬度和深度可以跨越好幾代人,包括奴隸、姻親關係和房客。聖經有明確的命令,要求上帝的子民透過保護、供應和照顧寡婦和孤兒,向最邊緣化和最弱勢的人群表示關心——但像這樣的模式必定會打破西方許多家庭和教會對自身核心向內性的注意力。
換句話說,當「家庭」成為教會的生成性隱喻時,不僅可以改變我們對教會的固有概念和期望,也能改變我們對自身家庭的固有概念和期望。一個非核心式的、熱情好客的、多元化的家庭能在各種弱勢人群之間產生影響力,並為這日益分裂和孤立的世界樹立榜樣,讓人們能一瞥上帝那將要到來的國度的樣貌。
「教會即家庭」為「教會即活動」的心態提供一種健康的平衡。它可以成為當今盛行的個人主義甚至是消費者導向的教會模式的解毒劑。家人之間相互照應、彼此長期委身,在悲劇和勝利中相互扶持。家庭不會在經濟上計算成本和收益——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都彼此委身。
那位在街上玩耍的小男孩剛剛完成學業,儘管他青少年時期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寄養家庭中度過,但他的媽媽仍是他的媽媽,他的教會仍是他的教會,當他去任何一間教會時,他就等於去了另一間教會。我們是他的家,是他的家人,在主日的早晨,來自不同背景的人們張開雙臂歡迎他的樣子,總讓我覺得所謂的禮拜並不是禮拜,不,這是團圓的時刻,是家庭聚會,用他年幼時的話來說,是像派對那樣的團圓!
克里希·坎迪亞(Krish Kandiah)是寄養和收養慈善機構「美好家園」的創始人,曾在牛津大學攝政公園學院和溫哥華攝政學院講授公義、好客和使命。他是《上帝是陌生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尋找上帝》一書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