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你不需要獨自受苦

幾年前，我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我從未預料過的境地——被焦慮淹沒、深陷憂鬱，並在無聲之中，被一切的重擔壓得幾近崩潰。

身為一名牧師，我承受著持續不斷的壓力——要領導有方、講道清晰、做出明智的決策、關心他人，同時還要表現得堅強且有穩重的靈命。但在表象之下，我正在崩潰。

事工有時會讓人感覺像一場毫無止盡的消耗。我們除了承擔自己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沉重期望，更別說來自會眾那些往往不切實際的期待。再加上後疫情時代的餘波、愈發嚴苛的屬靈爭戰，以及我們文化日漸兩極化的現象——難怪我們之中有那麼多人感到疲憊、沮喪，在暗處默默受苦。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只有我自己是如此。但現在我知道並不是這樣。

事實上，2023年的巴納研究 (Barna Study) 顯示：「近五分之一 (18%) 的美國新教主任牧師表示，他們在過去一年曾想過自我傷害或自殺。」如果我們以總共三萬名主任牧師來計算，就表示有5400名屬靈領袖過去一年內曾深深地掙扎於自我傷害或自殺的念頭。這個數字應該讓我們為之一震。

牧者及事工領袖們正面對一場危機——而我們之中有太多人是在孤獨中經歷這一切，在沉默中前行，被羞恥感、恐懼以及「尋求幫助意味著軟弱」的錯誤信念壓得喘不過氣來。

但情況不必一直是這樣。

從信主到領受呼召

25歲那年，一位朋友邀請我參加一個商業人士查經班，我在那裡信了主基督。聖靈以一種深刻的方式改變了我的生命。我感受到一種新的自由，不再背負著他人——以及我自己——的期望所帶來的重擔。但得救是一瞬間的事，成聖卻是一生之久的努力。即使信了主之後，我仍不斷掙扎於不安全感，以及想要證明自己價值的驅動力。

在商界工作了五年後，我進入神學院，開始全職服事的道路。那已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我親眼見證了上帝以無數的方式作工；但我也學到，即使是牧師，也很容易忽略內心深處真正在發生的事。

裂痕初現的時候

我很難精確地說出自己第一次與憂鬱正面交鋒是在何時。回頭看，我發現自己在高中時期就有些徵兆了。我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中長大，但當我在課業和網球上表現出色時，我最能感覺自己被人深愛著。從某個時刻開始，我相信了這個謊言：我的價值取決於我的表現。我拼命努力在每個領域都有出色的表現，盼望這能讓我變得值得被愛——不只家人愛我，還有周圍所有人的愛。

神學院畢業後不久，我加入了Perimeter教會的團隊。正是在那段初期日子裡，我遇到了一次「小低潮」。當時我的主管麥特注意到了這一點，並建議我去見一位諮商師。我聽從了他的建議，接受輔導，並開始服用藥物。多年來，這幫助我在面對憂鬱及焦慮時能維持平衡。然而，那些我內心相信的關於我的身份、價值及尊嚴的謊言，仍不斷帶來沮喪和羞恥感。

到了2020年初，那段初期的「小低潮」已演變成一場比我以往經歷過的任何事都更深的憂鬱及焦慮。我當時在Perimeter教會擔任執行領導團隊的一員，並領導整個亞特蘭大的教會運動。而隨著憂鬱程度越深，那些謊言也變得越來越讓我信以為真：

「這場運動之所以進展不順，是我的錯。」

「身為Perimeter執行領導團隊的資深領袖，我應該要把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如果別人知道我內心真正的狀況，他們會怎麼看我？」

我開始向麥特傾訴我的掙扎，因為我們過去三十年已建立深厚的友情。有一天，我們在午餐時面對面坐著，他看著我說：「你現在的狀況真的很不好。」我知道他說得沒錯。

若不是麥特以愛心指出我的問題，我不知道還會拖多久才願意尋求幫助。當下，他拿起手機，打給我們共同認識的一位諮商師，立刻安排了當天下午我們三人會面的時間。對我而言，承認並說出「我真的需要幫助」是信心的ㄧ小步。

三天後，我帶著我的諮商師和一些預備好的筆記，走進Perimeter教會的一次執行領導會議。我不確定自己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下能否完整地表達自己。我坦白承認我需要幫助，若不休息一陣子，我會撐不下去。我承認自己現在的運作狀態不到 20%的全力：我過度疲憊、無法集中精神、情緒耗竭，很難做出決策；我常常盯著電腦螢幕上的郵件卻無法回應，有時甚至連完整句子都講不出來。我當時正在經歷情緒潰堤——而這將是未來幾年內的兩次潰堤中的第一次。每一次，我都不得不請假超過兩個月。

崩潰臨界點

我當時十分害怕，真心相信自己不會好起來了。我害怕會失去工作，更害怕自己無法再次成為曾經 (以及現在必須成為的) 那種好丈夫、好父親。

但隨著時間過去，我開始明白，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某種程度上經歷到焦慮及憂鬱。有些人可能與我有相似並且極深刻的經歷。如果真是如此，我想讓你知道：你並不孤單。

醫治是如何開始的？

每當我分享自己的故事時，常被問到：「你是怎麼走出來的？」我通常會給一個分成兩部分的回答。我相信嚴重的憂鬱狀態跟焦慮既是身體的問題，也牽涉到靈性的問題。我們是身心靈合一的整體——身體跟靈魂相互作用——而人類的墮落 (原罪) 影響到我們存在的每個部分，包括我們的生理及化學結構。從身體層面來說，我服用的處方藥確實帶來正面的效果。我並不是說每個人都需要吃藥，但對我們當中ㄧ些人而言，這可能會是極大的幫助。

而我的憂鬱跟焦慮同樣也有屬靈層面的問題。我心裡有太多驕傲及不安全感。有時候，我錯誤地將自己的身份建立在我的表現跟他人的認可上——這兩者正是我內心的偶像。在上帝的話語及屬靈群體的扶持中承認並面對這些問題，使我能在靈性層面上打贏這場仗。我並不完全理解身體及靈性問題是如何交織作用，將我帶到這樣的低谷中的——但上帝知道。這一切都是祂在我生命中成聖工作的ㄧ部分。

在我兩次潰堤的經歷中，醫治的開始，是當我重新被喚醒、感受到耶穌對我那無法測量的愛的時候。祂在我生命故事的最深處——那些我感到最羞恥的地方——親自與我相遇，提醒我：我的價值和尊嚴並不來自我的表現，也不來自別人怎麼看我，他們全都來自耶穌！知道祂在那些時刻與我同在，正是我最需要的。祂藉著家人和朋友的愛，在我最脆弱、最軟弱時不離不棄地愛著我。

有一段經文至今仍深深地幫助我將靈魂定錨在基督裡，就是哥林多後書12:9：「我的恩典夠你用的，因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軟弱上顯得完全。」軟弱並不是ㄧ種需要被解決的債務。耶穌透過我們的軟弱在我們裡面完成祂最深的工作。

祂讓我明白，我並不孤單，並且我不需要獨自受苦。透過福音及聖靈的大能，祂賜給我兩樣能改變一切的禮物：勇氣及群體。

勇氣

這場戰爭中，你並不孤單在。翻閱一些基督徒領袖與牧者的傳記，你就會發現，很多人都曾經歷憂鬱及焦慮的掙扎，例如馬丁·路德、德蕾莎修女、司布真、黑人民權領袖金恩博士等。這種掙扎並不可恥，也沒有人會定罪我們 (羅馬書8:1)。

但仇敵會在我們耳邊低語：

「因為你有這種掙扎，你不配當牧者。」

「如果你的信心足夠強大，就不會像這樣掙扎。」

「如果你自己都快撐不下去了，怎麼可能還能帶領教會或事工？」

這些謊言放大我們的恐懼，將我們孤立起來。但當我們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在基督裡時，羞恥的循環就會被打破。基督向我們保證：擁有這些掙扎不會使你成為較差的牧者、領袖、基督徒、父母或配偶。

不要保持沉默。鼓起勇氣，向值得信任的朋友、諮商師或另一位牧者坦承你的軟弱和掙扎。無論是憂鬱、焦慮或其他問題，敞開心扉是康復及醫治旅程中關鍵的第一步——請不要獨自受苦。找到哪怕只有一個可信靠的人與你同行，都可能成為你生命轉捩點的開始。

群體/共同體

我們需要彼此。如果上帝沒有將這些群體/共同體放在我身邊，我不認為我能靠自己走出層層低谷。我稱這群人為我的「團隊」，他們包括以下幾種群體：

• 我的家人——妻子及我們的孩子。我的妻子在這段期間成為我堅定不移的磐石。她承擔了屬於自己的一份重擔，更在我無法勝任的時候挺身而出，帶領我們、做出各種決定。我們的配偶同樣也經歷著痛苦，只是大多數人從未察覺。

• 專業人士——

諮商師：我需要一個安全的空間來傾訴、整理自己腦中那些負面與扭曲的思緒。

精神科醫師：如我之前所說，不是每個有憂鬱或焦慮症狀的人都需要用藥，但我們當中有些人確實需要。我就是其中之一，因為我親身經歷過藥物帶來的顯著改善。我一直到第一次潰堤後才去看精神科醫師，現在回頭看，我真希望自己更早就去了。藥物可以幫助我們對付身體層面的問題，讓我們能持續在屬靈及心理層面努力。

• 我的教會及教會領袖團隊——我非常感恩能在這樣一個充滿恩典及憐憫的教會服事。他們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為我犧牲，我深深感激。我知道不是每位牧者都能得到這樣的支持，但正如主為我預備的，祂也能為你預備類似的團隊支持，即使方式可能不同。

• 弟兄團契——對許多人來說，這可能是他們最缺乏的一環。我有跟我最親近的摯友 (麥特) 在這段期間花費無數時間陪伴我。但我也有其他幾個「弟兄團契」，是來自我人生不同階段的老朋友，以及一個由幾位牧者組成的小組，我們定期聚會已有好幾年了，我們稱自己為Hermanos (西班牙文的「兄弟」)。多年來，我們一同經歷了各種危機，即使我們之間存有差異，仍然選擇彼此委身，在困難時刻中坦誠相待，一同活在福音的生命裡。

擁有許多兄弟般的連結不是一夕之間建立的，但它可以從你主動聯繫一位朋友或牧者開始。

你不必孤軍作戰。所以，不要再默默承受痛苦了。藉著上帝的力量，鼓起勇氣吧！說出你真實經歷的感受，並開始在你身邊建立一個屬靈群體。我們事奉的是一位慈愛且大有能力的神，祂樂意供應你所需。祂幫助你的方式可能與我的經歷不同，但結果會一樣地真實，畢竟我們服事的是同ㄧ位信實的君王。

實際的下一步

如果你正在掙扎，請記住：你不需要獨自走這條路。以下是幾個實際的建議，幫助你朝著醫治及支持邁出步伐：

1. 與另一位牧者聯繫

有時候，旅程的開始只需要一位你能信賴的朋友。先從你已經認識的人開始——或許是本地的牧者、事工領袖，或曾同行過的屬靈同伴。勇敢地開口，你不需要解決所有問題，你只需要打開一扇門。

2. 尋找基督徒諮商師或精神科醫師

找到合適的諮商師或醫師可能需要一些時間，請不要氣餒或輕易放棄。這是值得花時間努力的事。

• 本地朋友的推薦：可以詢問其他牧者、教會會友，或你所屬宗派的人際網絡是否有推薦的專業人員。
• 線上選項：Global Counseling Network是一個由有執照的基督徒諮商師組成的團隊，專為牧者提供線上的基督教遠距諮商服務。

3. 去到專為牧者設計的靈性退休中心

有些空間是為了讓基督徒得著安息、重新得力而設計的。你可以向你的諮商師或人際網絡中的其他人詢問值得信靠的靈性退休場地。

無論你從什麼樣的處境出發，請跨出第一步。你不需要一次完成所有步驟——但至少開始做「一些事」也好。我深信那位曾扶持我的上帝，也必信實地與你相遇並拯救你。

Chip Sweney是Perimeter Church執行領導團隊的成員，擔任牧者已近三十年，同時也是該教會「大亞特蘭大轉化計畫 (Greater Atlanta Transformation)」的執行主任，負責帶領教會在整個亞特蘭大地區向外拓展的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