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0年代初期至中期,我偶爾會客串主持一個基督教脫口秀節目,我從這個經歷裡學到了很多。當時我發現,有兩種話題比其他任何話題都更能引起聽眾的憤怒。
其中一種話題是對基督教愛情小說的任何批評。另一個則是給哈利波特小說系列任何正向的評價。
我當時對一個朋友說:「我再也不聊哈利波特了,這個話題讓人們失去理性。」 哎,說起來還真懷念那純真的青春歲月!我那時永遠也無法想像,有ㄧ天,當我們整個國家變得像個脫口秀節目時還會發生什麼更誇張的事。我甚至未曾想到我還會有機會再次討論哈利波特——直到今天。
在過去的幾週裡,三個我的朋友——皆來自社會上不同的領域——推薦我聽一個新的播客紀錄片系列:《對J.K.羅琳的獵巫行動》,主持人是梅根·菲爾普斯·羅珀(她是臭名昭著的威斯特布路浸信會的前會友)。該系列節目追溯了《哈利波特》小說的作者J.K.羅琳如何在兩個非常不同的時代,成為兩個非常不同的群體傾倒憤怒的對象。
20年前,保守的福音派基督徒曾試圖禁止羅琳的書的販售,視她為帶下一代進入巫術和神秘活動的威脅。許多人認為,講述關於訓練巫師使用魔法的故事會導致基督徒孩子想要模仿。有些人甚至認為還有更危險的可能性——《哈利波特》小說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通往撒旦的道路。
而今日,羅琳依然被人譴責會帶來惡魔般的影響,只是這樣的批評改為來自左翼人士而非右翼。因爲她一直公開且直言不諱地反對那些會削弱「女性」為一個生物類別的性別理論。至少在一些左翼團體試圖改變文化、不遺餘力地倡導將一些名詞改為「懷孕者(而不是孕婦)」或「有月經者(而不是女人)」的時候,羅琳的觀點就顯得格格不入。(編註:文化上而言,基督教為保守的右翼)
許多LGBT群體裡的人認為羅琳是「排斥跨性別者的激進女權主義份子」的化身。他們說,羅琳直言不諱的觀點體現了一種「不尊重」,甚至會「危害」變性人的偏執行為。
羅琳澄清,她對變性人的選擇沒有任何意見,她反對的是那些認為「變性後成為女性的人和天生的女性之間沒有實質區別」的主張。
二十年前,許多保守派基督徒出於真誠的、善意的理由對《哈利波特》系列感到擔憂。我和他們一樣拒絕神秘主義和真正的巫術,但我不認為虛構的魔法故事會引人進到真實的巫術裡。
同樣的,今天許多被羅琳激怒的左翼人士也是出於真誠和善意而爭論。我們之中多數的人在變性人的議題上雖可能有全然不同的神學立場,但我們都不希望看到變性人被霸凌、被騷擾,或在自殺性的絕望中被拋棄。
就其本身而言,這些善意的意見分歧很少會導致「獵巫式的行動」。獵巫式的攻擊,如記者阿曼達·里普(Amanda Ripley)所形容的,就像是在「靠衝突盈利」——這類攻擊利用別人的恐懼和焦慮為自己謀利。
這種攻擊的典型模式,是暗示「另一方」的人不僅是錯的,而且沒有人性、十分強大,很快就會把你所愛的一切從你身邊搶走。一旦攻擊模式確立了這類論點,所有辯論和勸說的途徑都不復存在。剩下的全是「以毒攻毒」的戰爭——在別人讓你閉嘴前讓他們閉嘴。在人們的心裡,這變成了一場「好人跟壞人」間的戰爭,有如葛萊芬多和史萊哲林的戰爭。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看到人們要求禁止售賣羅琳的書的呼聲,無論是右翼家長在學校董事會議上的尖叫,還是左翼社運人士的登高怒吼。因為,無論被針對的是什麼樣的書或意識形態,其反對者所使用的語言不僅抗議這些書裡的思想是錯誤的、會導致壞事的發生——他們更是認定「這些思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侵略性的行為」。
這類獵巫行動雖然可能可以在一段時間內壓制人們的思想,但從來沒有真正的實現那些煽動者希望達成的目的。並且在這條路上傷害到很多人。
在美國,有整整一代的福音派青少年聽到一些牧師和教會領袖告訴他們,鄧布利多是通往巴弗滅(Baphomet,羊頭惡魔)的滑坡。但當這些青少年發現這不是事實的時候,會有什麼反應?他們意識到教會長輩錯過了基督教想像力世界裡的重要部分——例如,喬治·麥克唐納(George MacDonald)寫的童話故事、魯益師(C.S. Lewis)寫的納尼亞,和托爾金筆下的中土世界。
這些青少年最終看到,一些關於女巫、魔法師、法術和咒語的虛構故事遠比一些基督教談話節目還更基督教。
還有一些人認為,他們在成長過程中所見到的基督教行為模式,代表了整整兩千多年來的基督教行為模式,並開始質疑教會領袖的合理性:「如果我無法相信這些人對哈利波特的描述,我怎能相信他們對聖經的教導?我怎能相信他們能解釋生命的意義、罪的赦免或死後的生活?」
然後,這些年輕人之中的一些人轉頭往和當年燒書者不同立場的群體裡找答案——在某些情況下,他們最終甚至進入另一個(後來的)燒書者群體。
今天,同樣的模式正在一些不自由的左翼群體裡上演。關於性別「是身為受造物的人類本性的一部分」,還是「有無數種選擇可能性的光譜」的問題上,是否任何一個與他們(左翼)意見不同的人,都是全然的頑固偏執者(bigot)——而這些頑固偏執者的觀點,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本身就是一種該被消除的暴力?
若真如此,當他們(左翼)的孩子或孫子長大後意識到他們的領導人對頑固偏執者那些「暴力行徑」的定義不僅適用於幾乎所有的基督教——天主教、東正教和新教,而且也適用於世界上其他所有主流宗教和幾乎所有人類社會,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會發生什麼事?
這正是這類獵巫行為的危險所在。
在我上基督教脫口秀的時代,多數保守的基督徒並不真的認為甘道夫和鄧布利多等同術士西門(徒8:18-24)或多珥的女巫(撒上28:11)。他們也並不真的相信長著角和蹄子的人羊吐納思(納尼亞故事人物)是魔鬼。但當年很少有人願意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畢竟,誰想被教會座位旁的會友當成邪門的術士質問?
有很多進步派人士,甚至是LGBT權利運動裡的進步派人士,私底下也認為讓年幼的兒童服用青春期阻斷劑(改變性別的必經過程)是很有問題的。但他們也認為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沉默對自己更好,因為他們也害怕被同僚當作老頑固流放邊疆。
政治學家約翰·格羅夫(John G. Grove)在《國家事務》一書中指出,極端不自由的「覺醒運動(左翼)」和極端不自由的「反覺醒運動(右翼)」在行為上非常相似。他指出,右派裡的「後自由主義(post-liberal)」思想家曾認定,專制統治下的匈牙利國——有約10%的人口定期參加教會禮拜——是「基督教文明」的典範。
他寫道:
這種強制執行宗教外在標記和宗教象徵的想法,與強迫執行某種道德標準(例如多元包容)而使得覺醒運動似乎被人被普遍接受——的行為模式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甚至是這些群體裡並不真的那麼認同這類「教義」的人也能接受。
但是,為了留在你自己的群體裡而說出任何大家想聽的話,對於「原創思想」非常有傷害性。這種作法在真正意義上危險的缺失了正直/健全(integrity)的人格品質。但這種正直/健全的人格才能實踐真正意義上的「團結」。
相比之下,耶穌說「你們的話,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馬太福音5:37),且當祂警告我們不要為了「得人的榮耀」而進行外在表面的「敬虔表演」(馬太福音6:2)時,祂所說的是一種「內在和外在的一致性」。即使涉及到福音,人也必須 口裡認「耶穌是主」的同時,心裡相信上帝真叫耶穌從死裡復活(羅10:9)。我們內在的信仰和外在的行為必須是一致的、相通的。
缺乏這種正直會導致我們放棄為真理辯論和敦勸人們改變錯誤的行為。最終,我們對自己群體的沈默會導致我們加入暴徒的行列,把女巫從我們中間叫出來,即使我們都知道她不是真的女巫——只是一個和我們一樣墮落的、易變的、會犯錯的人。而一旦這種獵巫真的發生了,從霍格華滋到塞勒姆就只有幾步之遙。(編註:塞勒姆(Salem)是美國麻薩諸塞州的一座城市。1692年,臭名昭著的塞勒姆審巫案就發生於此。)
而我認為我們可以有更好的做法。
羅素·摩爾(Russell Moore)是《今日基督教》的主編,領導本刊公共神學項目。
翻譯:Yiting T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