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化名)在奈洛比大學的第一堂中文課,是他在大學裡上過最有趣的一堂課。老師是一位來自中國的年輕活潑女性,當他們努力發音說「你好」、「請」和「謝謝」時,老師總是面帶笑容地糾正他們。約翰整堂課都開心地笑著。
他只隱約知道這門課是由中國政府透過「孔子學院」資助的,這是北京推動其「文化軟實力」政策的一部分,目的是擴大中國在全球的影響力。
老師在課堂上播放的影片是為了讓學生對中國的富強及先進程度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約翰觀看這些影片時,心裡想的是:這些人真的很需要福音。
那一年是2018年,就在幾個月前,約翰從廣播中聽到中國政府正在迫害基督徒,於是他開始為他們禱告。他知道在肯亞的中國人數量越來越多,儘管多數當地人不太容易見到他們。
因此,他也禱告說:「主啊,我想更多地接觸到中國人。但他們在哪裡呢?」
在過去的十年裡,數以千計的中國人移居至肯亞。他們修建高速公路、鐵路、公寓和商場;開設超市和餐館,銷售麻辣的四川豬肉和烤羊肉串;並在奈洛比(Nairobi)最大的露天市場之一擺賣玩具和電子產品。
肯亞並沒有對其境內中國人口進行官方統計,但估計數字從2萬到4萬、甚至5萬不等。根據《約書亞計畫》的數據,約有4%在肯亞的中國人自稱是基督徒,這使他們成為在這個約85%人口信仰基督教的國家中,最難以觸及的群體之一。
另一位學生菲比(化名)也感覺自己很難遇到中國人,即使她曾專門在大學校園裡搜尋他們的身影。2016年,菲比曾在筆記本上寫下:我想以福音觸及亞洲人,並利用語言教學作為媒介。當時,她正參與為期一年的實習,與《宣教運動網絡》(Mission Campaign Network)在當地的機構合作,該機構旨在動員非洲人參與宣教。菲比曾一心想成為越南的宣教士。但在其中一堂課上,一位講師提到,肯亞境內也可能有尚未被福音觸及的人群,甚至可能就在她的鄰居中。
這讓菲比的觀點發生了轉變。她開始禱告:「上帝,越南真的是祢放在我心裡的嗎?還是我只是想出國?」
同時,她閱讀了有關中國在非洲的大型建設項目的新聞,並驚訝地看到中國公司竟然在她祖母的鄉村建造水壩。她還看到了關於中國人的網絡迷因(或稱「梗圖」)。有個笑話說:狗狗不見了,暗示中國人吃狗肉。菲比對這些刻板印象並不在意。她的禱告轉向了肯亞境內的中國人群體。
約翰和菲比覺得自己對中國人有著特殊的情感,這一點對他們而言毫無邏輯可循。他們不懂中文,也不了解中國文化。他們甚至沒有半個中國朋友。許多肯亞人與中國公司做生意,或在中國工廠裡上班,但這兩個群體很少有所互動。無論在工作場所還是公共場合,雙方總是分桌吃飯。2023年我來肯亞時,很多人告訴我一個廣為接受的事實——肯亞人和中國人不是朋友。
據多方估計,中國已經向非洲大陸輸出超過ㄧ百萬個公民,這些貿易商、經理、農民、醫生和餐館老闆遍布莫桑比克、塞內加爾和賴比瑞亞等地。中國人的想法是:如果你想快速賺大錢,就啟航去非洲。
中國宣傳自己及其人民是非洲更好的合作夥伴,優於帶有施恩態度的西方國家及其單向的慈善行為。中國政府聲稱,與美國人及歐洲人試圖征服和掠奪非洲不同,中國追求的是基於「平等和互利」的「夥伴關係」及「合作」。
儘管如此,許多非洲人依然記得殖民時期的日子,對大量湧入的淘金者感到不安。這個亞洲超級大國明顯掌握了主導權,許多非洲國家已深陷對中國的債務危機。(肯亞如今有超過一半的國家收入用於償還債務,其中大部分是欠中國的。)自從習近平於2013年推出其野心勃勃的「一帶一路」計畫以來,中國在幾乎每個非洲國家的影響力都在擴大。
儘管肯亞的中國人群體規模不大,但中國在肯亞的影響力無處不在。肯亞從初期便參與一帶一路計畫。一家中國公司建造了備受爭議的蒙巴薩-奈洛比標準軌鐵路,該項目耗資47億美元,且處於虧損狀態;同時還建造了耗資7.64億美元的奈洛比高速公路,該公路於2022年5月開通,然而大部分當地人無法負擔公路的使用費,因此幾乎空蕩蕩的。
中國駐肯亞大使館自豪地宣稱,在肯亞營運的400多家中國企業為當地提供了13萬個工作機會。但這並未消除當地人對中國移民不公平競爭的恐懼,因為中國移民擁有更多資金和更好的進口網路。肯亞人抱怨,中國雇主只聘請他們做卑微的工作,並在相同的工作崗位上付給他們遠低於中國員工的薪水。
2023年3月,數百名肯亞商人在奈洛比遊行,高舉標語,呼籲政府「停止中國的入侵!」並高喊「中國人必須離開!」這樣的恐懼和怨恨與在網路上瘋傳的中國員工的種族歧視行為的報導混雜在一起。
然而,在這種緊張的國際和社會局勢中,約翰卻顯得與眾不同。每當他聽到有人說中文時,他的眼睛都會亮起。他說:「我就是忍不住,我心想,‘哇!我迫不及待想和他們聊天。’」
儘管中國人和肯亞人通常傾向各過各的,但菲比不一樣,她如今花在中國人身上的時間比肯亞人還多。五年前,她不吃海鮮,現在她能用筷子挑開整條薑味清蒸魚,並從鬍鬚翹起的炒鍋蝦中吮吸粉紅色的肉。
來自馬來西亞的華裔宣教士夫婦韋恩和艾琳稱約翰和菲比為「黑珍珠」。
「珍珠是寶貴的,但黑珍珠更稀有,」艾琳說,這不是在指他們的膚色,而是在指珍稀的珠寶。約翰和菲比「是那種在任何教會都難以找到的黑珍珠。」
他們深知這一點。自韋恩和艾琳於2014年搬到奈洛比後,一直致力於讓肯亞基督徒與中國移民建立連結。2016年2月,他們創立了國際團契(International Fellowship),這是個有著多元文化的群體,提供中文事工培訓和雙語主日崇拜,他們希望這能成為其他肯亞教會的榜樣。為了推廣這個事工,他們走訪十幾個教會,並協助組織了80小時的中文語言和文化培訓。人們因好奇而出席,但當要真正做出委身的承諾時,「他們就消失了,」艾琳說。
有一次,韋恩在一間教會主持完研討會後,一位年輕人走近他,說:「哇,我從來沒想過中國人也需要福音!」
韋恩問他為什麼沒有這種想法。那人回答:「因為中國人很有錢!他們製造我們的手錶、電腦和耳機。」
「宣教的概念仍被侷限在富人傳給窮人,從城市傳往鄉村,從有的人到無的人這種模板中,」韋恩說。許多當地人認為在非洲的中國人受過更好的教育、更有權勢,甚至可能更「蒙福」。
許多中國僑民並不打算長期留在肯亞,這也加深了文化鴻溝。他們工作的時間很長,經常包括週末。一位來自福建省的中年火鍋店老闆告訴我,他和妻子一週工作七天,從早上6點到晚上10點。我問他們是否與當地人有任何互動,他只是聳聳肩,「我們除了工作外沒有其他時間,」他說,並補充道,他們最終希望能回到中國,所以為什麼要交朋友呢?
2018年8月,菲比參加了國際團契的主日崇拜。25歲的她遲到了,於是悄悄地坐在後排。
菲比性格內向,面容友善,曾不斷尋找與中國人互動的途徑,直到有人告訴她這個團契。大約有30名肯亞人和中國人聚集在這個溫暖的小房間裡,菲比驚奇地觀察著他們。
禮拜結束時,一位中國女士站起來用中文分享她的見證,韋恩用英文翻譯。這位女士說她即將回到中國,感謝會眾一直以來的關心和愛護——她說,若沒有他們的陪伴,自己在肯亞的生活會是多麼孤單。
那段時期,菲比剛好正在以詩篇146:9靈修:「耶和華保護寄居的,扶持孤兒和寡婦,卻使惡人的道路彎曲。」當她環顧在場的中國基督徒時,她看到的不是其他肯亞人眼裡所見的「特權」,而是脆弱與孤立。菲比感覺到上帝在對她低語:「是的,我一直在看顧他們,我一直在照顧他們。」
參加第一次主日崇拜後,菲比便加入國際團契的禱告會,每週四早上他們會在一個中國家庭的家中聚會。菲比心想,就是這樣沒錯,她越來越開心,這裡就是家。
翌年,當韋恩和艾琳前往一間大教會推廣華人僑民事工時,約翰也在場。這位戴著飛行員墨鏡的瘦高23歲青年,聽著演講時感到心跳加速。結束後,他直奔宣教士們,「我也想以福音接觸中國人!我不知道已經有人在做這樣的事。」
就這樣,韋恩和艾琳找到了他們的兩顆黑珍珠。艾琳說:「是上帝親自呼召他們的,與我們無關。」
菲比身高僅140公分,嬌小得甚至得把牛仔褲的褲腳捲起來。她可以輕易地融入背景中——直到她開口說出一口流利的中文,且音調精確無誤。
當菲比第一次告訴父母她想成為一名專門向中國人傳福音的全職宣教士時,父母並不高興。她的父親是牧師,母親是長老和主日學老師。他們曾經很支持女兒在大學時期參與事工,但當菲比開始談論要成為越南的宣教士時,他們很是擔心。他們對越南的了解僅限於血腥的美國戰爭電影。而且,難道她不去找份正式的工作嗎?他們的女兒很聰明,擁有語言學學位,為什麼要放棄這一切?他們懇求她:「別去。」
然而,突然之間,菲比不再談論越南,而是開始談論成為肯亞中國社區的宣教士。
這讓她的父母產生了新的焦慮。她要如何籌集資金來支持自己在肯亞作為宣教士的生活?他們擔心她會陷入「乞討的生活」。
但自從第一次接觸國際團契後,菲比便深深被吸引住了。「我想成為這個事工的一份子」,她那天下定決心。
為了學習中文,她參加了一個名為「探索中國文化」的培訓中心,該中心由一位與國際團契合作的女性肯亞基督徒經營。菲比於2019年開始在那裡學習了兩年,隨後轉為自學。正如她父母所擔心的,她在經濟上遇到了困難。培訓中心的負責人為她延長學費繳交期限。
同時,菲比也開始每週二教一群中國女士英文。這裡更像個社交聚會,而不是正式的英文課。菲比教她們一些基本的詞彙——「這是巴士,這是汽車」——女士們跟著學了幾分鐘後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隨即回到用中文閒聊。
這一切並沒有讓菲比感到困擾。對她來說,能夠聆聽她們悅耳的中文,觀察她們的表情,並感受她們自由表達時所展現的個性,反而能幫助到她。她不知道這些女士是否學到了英文,但她自己的中文進步了不少。韋恩說,菲比是他在肯亞遇過的中文程度最好的肯亞人。
朋友們開始介紹其他朋友來請菲比做私人家教。接著,一些中國商人也雇她來教他們英文和斯華西里語(Swahili)。她沒有做任何廣告,就積攢了足夠的學生,並租了一個小小的教學空間來維持生計。
有時,菲比會翻看她幾年前的筆記本,裡面記錄著她希望以福音觸及亞洲人並教書的渴望。「上帝真是良善」,她說。
她的父母不再問她什麼時候會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他們看到她在工作,也看到上帝的作工。
2023年6月,三位為一家賣石材切割機公司工作的中國訪客雇用了菲比。她為他們在展覽會上做口譯,並陪他們參加餵長頸鹿的野生動物園之旅。在旅程尾聲,他們來到一間使用該公司機器的工廠。
工廠的老闆,一位激動的印度男子,抱怨機器運作不正常,要求中國團隊解決問題。但雙方互不理解,於是菲比站在中間,試圖將複雜的技術詞彙在英語和中文之間進行翻譯,所有人的耐心都在逐漸耗盡。
同時,直接操作機器的肯亞工人用斯華西里語告訴菲比,他們的老闆搞錯了機型。「我們早就告訴過他了」,他們說。「但他就是不聽我們的。」
菲比感覺這個誤會本可以在十分鐘內解決,但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向老闆和中國團隊解釋清楚狀況。她回憶說,這就像「兩頭牛在打架」,而「肯亞人是草」。中國人和印度人就像「在上面」的——她將一隻手舉到頭部的高度,然後再降到腹部——「而肯亞人在下面這裡」。
菲比和約翰作為宣教士所做的事看似簡單:他們與中國人見面,與他們建立友情,尋找機會分享福音。這是最基礎的關係型佈道,有時也稱為道成肉身佈道或友誼佈道。但是,如何跟一個可能沒有平等地看待自己的人當朋友呢?
約翰記得他拜訪中國人家時,曾收到一些帶有歧視的言語。他們沒意識到約翰聽得懂,便低聲咕噥:「這個人是誰啊?」有些人甚至叫他待在外面。一次,約翰陪幾位中國朋友到一戶中國人家中吃飯,有人用中文吼道:「不要給他用我們的餐具!」約翰的朋友不得不向鄰居借一副盤子和湯匙給他。
但肯亞人也會歧視中國人。肯亞官員以針對中國移民並騷擾他們索取賄賂而聞名。韋恩說,他經常被警察攔下並罰款,理由是車牌髒了等小事。
當菲比和約翰有意地打破這些障礙與人成為朋友時,就是福音真實的體現。韋恩說:「我們相信福音能帶來和解。中國人和肯亞人並不是朋友,但我們相信在耶穌基督裡發展友情的可能。」
2021年,一個中國家庭邀請約翰搬到肯亞西部的小鎮與他們同住。他們的老闆僱用約翰幫忙管理金屬板工廠。
有時,雙方的關係有些緊張。這家人用命令的口氣對他說話,還希望他在節日工作。「他們把我當工具一樣對待」,約翰說。他沒有告訴他們,他們給他的薪水沒有高到足夠讓他們這樣對待他,而是說:「各位,我是你們的朋友,我來這裡是為了幫助你們,和你們一起工作。但你們不能把我當成叉子來用。」
約翰堅持自己的立場,但也對這個中國家庭抱有同情。他們來到肯亞後一直過得不太容易。丈夫因為一些所謂的移民手續問題被關了10個小時(後來透過付錢解決了)。一位房東騙了他們近5000美元。
「所以當我認識這個家庭時,他們內心充滿了傷痕」,約翰回憶道。「他們不再信任任何人。在中國人的圈子裡,他們傳著同樣的話:不要相信肯亞人。」雖然這個家庭對約翰很友善,他還是感覺得到潛在的緊張氣氛。他覺得中國人往往視人際關係為一種交易關係。但如果一個肯亞人能像基督在十字架上展示的那樣,無條件地展示恩典,不期待回報地愛他們呢?
約翰提議幫助這個家庭從房東那裡追回5000美元。他們很謹慎,不想惹麻煩,但約翰很堅持。「誰說因為這不是你的國家,你就無法討回公道?」他聯繫了一名律師,最終這家人拿回了他們的錢。
這打破了第一道障礙。
第二道障礙的打破發生在家裡。這個家庭當時8歲的兒子曉東被診斷患有過動症(ADHD)。當他的行為不受控制時,父母就會打他。他們忙於工作,幾乎沒注意到曉東和那些說髒話、看暴力電視節目的孩子混在一起。但約翰與曉東建立了關係,曉東會喊他「叔叔」。約翰對疲憊不堪的父母說,「讓我來負責管教他吧」。他們同意了。
約翰像他母親當年管教他一樣:用愛和禱告來管教曉東。他設立了嚴格的規矩,並為每ㄧ種後果解釋原因。每次管教後,他都與曉東一起禱告。「我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約翰說。
在小鎮待了一年多後,約翰感到有使命要回到奈洛比,作為全職宣教士服事中國社區。他的父親也是一位牧師,曾試圖勸阻他。父親告訴約翰,許多肯亞年輕人都渴望像他在那個小鎮那樣有份穩定的工作,或許這是上帝為他預備的。
「我感覺上帝在呼召我去做這件事,」約翰說。
他的母親告訴他:「無論上帝呼召你做什麼,去做吧。」
約翰很會彈吉他。2023年3月,他回到奈洛比兩個月後,一間中國餐廳聘請他週六晚上進行現場音樂表演。約翰視這為一次令人興奮的傳福音機會。他打了幾通電話給有才華的朋友,包括一位能唱中文流行歌的歌手。
每個週末,在戶外燒烤架旁堆滿焦糖肉串的小庭院裡,他們演奏中國傳統民歌和基督教詩歌。餐廳的顧客們興奮不已,紛紛用手機錄影,慷慨打賞,還提出僱用樂隊進行其他演出。
有一次,他們演奏了一首關於禱告的斯華西里語聖詩後,一名男子把手放在胸口,用中文感嘆道:「這首歌!太讓我感動了。能再演奏一次嗎?」
但約翰與他的樂隊成員產生了分歧。他們之中一些人想透過演奏帶有情慾內容的流行歌來吸引更多觀眾,約翰認為很不合適。
「這就像是一邊傳講要人喝水,自己卻一邊喝酒」,約翰引用一句肯亞俚語說。不到六個月,約翰就解散了樂隊。顯然地,他的朋友們視音樂事工為賺錢的工作,而如果他們會不斷地發生衝突,倒不如結束它。
「這不容易」,約翰對我說。「要找到有相同渴望的人一起工作,真的很難。」
「非洲人長期以來都是外國援助和宣教的對象,因此許多非洲人認為‘宣教是外國人的事。’」約翰說。一個本地的宣教士如果感覺上帝呼召自己去傳福音給中國人,往往需要努力爭取肯亞教會的關注,而肯亞教會的注意力已被許多不同需求分散。
兩年來,約翰不斷地煩擾他的牧師們,詢問能如何以福音接觸到中國社區。他在青桐山教會實習,這是一間擁有超過1000名成員的無宗派教會,主會堂位於奈洛比大學附近,而這裡也是中國政府在非洲開設的第一間孔子學院所在地。多數孔子學院的老師都住在一間離教會只有五分鐘步行距離的公寓。
約翰對牧師們說:來自世上最沒有宗教信仰的國家之一的人,飛了5千英里,住在一間教會旁邊,而這間教會的使命宣言是「建立能為基督影響各國的敬虔群體」。難道教會看不到這是上帝賜予的機會嗎?
一個星期日下午,我和約翰及其他幾位青桐山教會領袖一起坐在一位牧師的辦公室,享用香米飯和雞腿。
青桐山教會的主任牧師伊提加告訴我,他們教會並非對跨文化宣教不感興趣。青桐山教會最近剛差派一支由27名肯亞人組成的團隊前往德國,還派了一對夫婦去紐西蘭。「但我們未曾想過向中國人傳福音。」他說。
「為什麼呢?」我問。中國社群至少已存在十年了,不是嗎?
牧師們點了點頭。他們之中許多人與中國人有業務往來。一位牧師住在Ngong Road,那裡有好幾個中國城。他說,事實上,他經常在夜裡被隔壁喝醉的中國人唱的卡拉OK吵醒。他開完笑說,他們甚至連唱好歌的禮貌都沒有。伊提加說,他的足球隊裡有個友善的中國人,這個人不是基督徒,但很渴望交朋友。
「中國人是個非常獨特的事工族群,」副主教理查德·穆納拉說。「我們希望教會能接觸到中國人,但我們需要有人教我們怎麼做。」
「我對中國人唯一的了解來自功夫電影。」一位牧師插話道,大家都笑了。
「這對我們來說還是非常新鮮的事,」伊提加說。「我們需要一個『鬥士』來幫助我們其他人看到,嘿,看!這裡有這樣的機會。」
當約翰開始談著他對中國人的負擔時,牧師們的反應是「哇,祝你好運,」伊提加回憶道。「但後來他不斷來找我們,告訴我們,『我不會接受任何工作。上帝在告訴我要更認真對待這件事。』這時我們才覺得,哇哦,有點嚇人了。」牧師開玩笑地說:「你在做什麼?去找份工作吧!」
後來,約翰帶來他在國際團契的朋友。當牧師們看到約翰有後盾,有像韋恩、艾琳和菲比這樣的伙伴支持時,他們開始更加認真對待他的願景。伊提加說,這一切成了「毋庸置疑的選擇」。青桐山教會教會正式差派約翰為他們全職服事中國社群的宣教士。
2023年7月9日,在他的差派儀式當天早上,約翰早已知道自己要穿什麼。
大約五年前,當他為自己的中國鄰舍禱告時,他在二手市場看見一件襯衫。這是一件黑色套頭長袍,西式領口,長袖合身,衣襬長到膝蓋。它不像肯亞的長袍,也不像印度傳統服飾庫爾塔,但它讓他聯想到中國1900年代早期男性穿的長衫。因此買下這件襯衫。
自那時起,約翰了解到現代人不會穿黑色長衫,因為那通常是葬禮服。但在那個差派日,他從衣櫃裡拿出這件襯衫。他覺得那天早上穿這件衣服象徵了他對中國人的愛,特別有意義。
在差派典禮上,伊提加牧師宣布青桐山教會將探索這個新的宣教領域。「上帝在我們這個時代做的事是,祂將中國人送到我們這裡,讓我們能與他們建立友情,促進彼此的了解,盼望我們能夠與他們分享我們的信仰,」他對教會說。「上帝在我們中間興起了一位摩西。」
約翰帶著緊張的笑容走上台。
「你從來沒有去過中國,對吧?」伊提加對約翰說,開始了台上的對話。那麼,他是怎麼對中國人產生負擔的呢?
但約翰回應道,他確實去過中國。「我去過唐人街、基利馬尼的中國城⋯⋯」他列舉奈洛比所有熱鬧的中國人聚集地,會眾哄笑起來。大家都知道這些地方,即使很少有人真正踏足過。
「一個偉大教會的標誌,就是一個正在履行大使命的教會。」穆納拉準備膏抹約翰時說道。「上帝興起約翰作為我們接觸肯亞中國人群體的『鬥士』,不是為了讓我們感覺良好,覺得,哦,我們之中已經有人在向中國人宣教了,而是他將成為我們的門——所有的人,包括你和我,」他拿著聖經指向會眾和自己,「他是我們參與中國事工的門。」
隨後,牧師用手指蘸了聖油,在約翰的額頭上畫一個十字,並為他禱告。
當約翰神情嚴肅時的跪下時,他的父母站在他旁邊,表情同樣凝重。他的父親是個寡言的人,話不多。他的母親代表父親對兒子說,「我們以你為榮。」
站在台上的還有來自國際團契的整個核心團隊,他們代表了來自六個不同國家的成員:馬來西亞、中國、德國、瑞士、美國和肯亞。韋恩和艾琳笑容滿面。約翰為了讓教會接受他的使命,等待了整整兩年,並在旁人都勸他放棄時堅持了下來。
「多麼美麗的畫面啊,」伊提加看著台上的人們感嘆道。「來自不同國家的人站在這裡,說著『我們想為上帝的國度服事中國人。』我喜歡這個畫面,它就像末日時,我們站在那裡,來自各族各邦的人一起讚美主的名。」
「而我們肯亞,也不會被落下,」他補充道。
Sophia Lee是本刊Global部門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