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左右,在剛果共和國,一個名叫特蕾莎(Thérèse)的兩歲女孩被蛇咬傷。她疾聲呼救,但當她的母親安托瓦內(Antoinette)趕到時,特蕾莎已經不省人事,她的呼吸似乎已經停止了。她們的村子無法提供任何醫療救護,安托瓦內只能把小特蕾莎繫在背上,趕緊跑向比鄰的村莊。
根據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的資料,腦細胞在氧氣的供應被中斷後不到5分鐘就會開始死亡,這情況稱爲缺氧。超過六分鐘的腦缺氧會導致嚴重的腦損傷或死亡。考慮到距離和地形的因素,安托瓦內估計,她們可能需要三個小時才能抵達下一個村莊。即使能到達,她的女兒很可能已經死了,或會有嚴重的腦損傷。
因此,安托瓦內馬上找到她的朋友可可·恩戈馬·莫伊塞(Coco Ngoma Moyise),他是鄰村一名傳道人。他們爲這個沒有生命跡象的女孩禱告,她立即就開始恢復呼吸。到了第二天,她就好了——沒有長期的後遺症,也沒有腦損傷。今天,特蕾莎不但擁有碩士學位,而且在剛果擔任牧師。
當我聽到這個故事時,身爲一個西方人,我自然會產生懷疑,但卻很難否認。因為特蕾莎是我的小姨子,安托瓦內是我的岳母。
相較之下,今年2月(原文刊登于2019年),南非傳道人阿夫·魯考(Alph Lukau)一段影片吸引了大量的關注,因爲他的教會裡似乎有人從死裡復活。魯考聲稱他只是爲棺材裡失去意識的人禱告。但無論誰該為這起事件負責,這顯然是一場騙局。據稱,棺材是由一家殯儀館員工冒充成顧客,從另一家殯儀館購買來的,而靈車則是向第三家殯儀館借來的。但關鍵是,沒有一家殯儀館看到所謂死者的屍體。
這段看似死人復活的影片很快就被揭穿了,許多非洲教會領袖譴責魯考的行徑。儘管如此,關於此類事件的問題和隱憂依然存在。
我的妻子是非洲人,我在非洲教過書,也將許多非洲基督徒視為親人或朋友。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們看待神蹟的方式也引起我正向的質疑。基督教在非洲有預言性領袖的傳統,幾乎整個非洲大陸的人對“神人(man of God)”都非常的尊重。但正因神蹟會吸引群衆的注意,許多教會領袖就會特別強調神蹟奇事。網路使消息的傳播更加普遍,因此,若教會領袖能公開展示他擁有行神蹟的能力,就能獲得超乎想像的成功。教會能控制奇蹟發生的設置及任何可能的場景,導致偽造的事件比比皆是,即使是我那些信奉神蹟的非洲五旬節教派的朋友也悲鳴於欺詐性神蹟的泛濫。
那麼,我們有什麼方法來分辨神蹟的真偽?
錯誤的冷嘲熱諷
基督徒使用“神蹟”這個詞有許多不同的方式。因爲我們相信上帝能使萬事互相效力,所以,若我們爲病癒或傷後的復原感謝上帝,這是正確的,無論整個過程是否極具戲劇性。當我們爲手術的成功或免疫系統發揮作用向上帝表達感謝時,我們不需要稱這是透過奇蹟的方式發生的。
同時,我們也不該把這個詞侷限在超自然現象裡。聖經裡說,上帝用吹了一整夜的強勁東風分開了紅海(出埃及記14:21)。但是,僅僅因爲我們如今認知到此事件在大自然裡發生的可能性,就誤判這只是一起偶然的自然事件,讓以色列人僥倖在乾地上走過。
那麼,我們該如何評價一些廣為人知,據稱是奇蹟的事件呢? 當我們不認識目擊者並缺乏其他證據時,我們不得不忍受不同程度的不確定性。 但是,若有機會研究有確鑿證據的神蹟案例,則能幫助我們在面對奇蹟事件時,理解並調整自己於“輕易受騙”或“沒有信心”兩種狀態間。
如果一些非洲基督徒傾向太過輕易的接受所謂的神蹟事件,那許多我們這些在世俗的西方世界的人則傾向總是否認神蹟的可能性。根植於18世紀自然神論者(Deists)和自然主義哲學家大衛·休謨(David Hume)的理念,我們的反超自然主義(anti-supernaturalism)傾向使我們否定所有的神蹟。這樣做的好處是,若這些事件稍後被證明是假的,至少我們不會因為誤信而尷尬。
在整個教會歷史裡皆有死人復活的紀錄。例如,在第二世紀末,愛任紐(Irenaeus)主教以法國一間正統教會經常發生復活事件為例證,來指責諾斯底派(Gnosticism)信仰裡缺乏神蹟。復活也是奧古斯丁在《上帝之城》第22冊裡列載的神蹟之一。約翰·衛斯理也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記錄一個明顯死亡的人因著他人的禱告而復活,這件事發生在1742年12月25日。
多數發生在20世紀初的見證現今已無法被證實,但偶爾仍會有一些證據被保留下來。例如,1907年,在五旬節運動初期的阿蘇薩街大復興(Azusa Street Revival)開始後的一年,這場屬靈復興興辦的報紙,《使徒信心報》報導一位名叫尤拉·威爾遜(Eula Wilson)的復活,他原先的失明也在這過程中被治癒。
我最初是抱著懷疑的態度,但《使徒信心報》引用的消息來源,即是另一份報紙《拿撒勒信使報》,記載了同樣的故事,只是沒有提到他的視覺被醫治。我直覺地認爲《使徒信心報》只是美化了最初的報導。雖然這種美化的情況時有發生,但對這個事件來說,《拿撒勒信使報》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就是《威奇托鷹報》。它在事件發生後的幾天內就刊登了這篇新聞,並包括主治醫生的證詞,以及威爾遜的失明得到痊癒的紀錄。
近年,有不少發生在西方的復活事件被拍成了基督教電影,如安娜貝爾·畢恩(Annabel Beam)(《來自天堂的奇蹟》)和浸信會牧師唐·派博(Don Piper)(《去過天堂九十分鐘》)的事件。這兩個故事雖都很鼓舞人心,但兩者都不是什麼勝利凱歌:畢恩在獲得這出奇的醫治之前,曾經歷過難以想像的苦楚,而派博也在康復的過程中遭受極大的痛苦。如果復活的見證被用來募款或讓某位牧師得到名聲,謹慎以對的態度是比較明智的。但在以上兩者的情況裡,並沒有明顯的自我炫耀的動機。
另一部紀錄復活事件的電影《不可能的奇蹟》於2019年復活節上映。該片根據喬伊斯·史密斯(Joyce Smith)《破繭而出》一書改編拍攝,講述了喬伊斯正值青春期的兒子約翰的經歷。約翰溺水後,醫生肯特·薩特爾(Kent Sutterer)無法救活男孩,在他放棄希望的同時,約翰的母親卻在絕望中開始禱告。就在那一刻,約翰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醫生認爲他後來的完全康復非常不可思議。
像薩特爾這樣的醫學專家的見證,更進一步排除對復活事件直覺性的懷疑。在西棕櫚灘(West Palm Beach)行醫的心臟病專家查恩西·克蘭多(Chauncey Crandall)內心突然有感動爲一個已經昏死沒有反應約40分鐘的人禱告。克蘭多當時認爲這個叫杰夫·馬金(Jeff Markin)的人已經回天乏術了。
儘管他已簽署馬金的死亡證明,且馬金的四肢已開始變黑,克蘭多還是大聲爲馬金禱告。然後,他叫另一位同事再次用除顫器(AED)電擊馬金;電擊後,馬金的心臟立即開始跳動。馬金事後完全康復了,並成為基督徒,如今,他與克蘭多醫生一同見證上帝爲他所做的一切。
這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但這故事背後還有一些重要的背景。這並不是克蘭多第一次爲死人復活禱告。在此之前,他自己的兒子查德死於白血病。克蘭多憑著信心爲查德的復活禱告。但查德並沒有甦醒。面對幾乎擊倒他的失望,克蘭多抉擇於要遠離上帝還是繼續信靠祂。他選擇了後者,因此當上帝呼召他爲馬金禱告時,他照做了。
除此之外,不僅僅是醫生見證了病人的復活。有時,他們自己就是從死裡復活的人。2008年10月24日,澳大利亞卡爾古利醫院(Kalgoorlie Hospital)的一般科主任肖恩·喬治(Sean George)遭遇致命的心臟病。他的心臟驟然停止了1小時又25分鐘,心電圖直線了整整 37分鐘沒有動靜。他的妻子也是一名醫生,她趕到現場並爲他禱告,就在那時,他的心臟重新恢復跳動。康復後,他仍繼續擔任醫生。喬治把完整的醫療文件資料分享在網路上。
在非洲的復活事件
至於那些發生在西方以外的復活事件呢?在非洲有沒有可靠的復活事件?
由於非洲許多地方缺乏醫療設施,神蹟的存在更有其必要性,但也更難被記錄下來。不過,這些地方的人們往往更熟悉人體死後會呈現的狀態,如肢體僵硬或沒有脈搏和呼吸,因爲他們比西方人與逝者能有更多的接觸。雖然我們可能無法以臨床觀點來判斷一個人“有多死”,在這些地方發生的復活案例仍然很重要,無論我們用什麼術語來描述它們。
我在奈及利亞工作的前三個夏季,我一位叫做里奧·巴瓦(Leo Bawa)的朋友是個宣教研究員,擁有牛津宣教研究中心的博士學位。當我在爲撰寫一本關於神蹟的新書進行研究時,我問巴瓦是否見過任何神蹟。他回答:“不多。”然後給了我七頁的目擊證詞。
其中一個經歷特別吸引我的注意。在巴瓦從事研究的一個村莊,一些非基督徒鄰居把他們死去的孩子帶來給他,問他是否可以幫忙。他禱告了幾個小時後,把復活的孩子交還給他們。我推斷這可能是一次誤診的死亡,於是問他曾爲死人禱告過幾次。他說他之前只做過一次;他在他最要好的朋友死去後爲他禱告,但那位朋友卻沒有復活。然而,在這個非基督教的村裡,巴瓦相信上帝回應了他爲基督的名所做的禱告。
其他的神蹟則似乎根本不需要任何禱告就發生了。我在奈及利亞的時候認識了提摩太·奧洛納德(Timothy Olonade),這個人身上有個顯目的疤痕,我從來沒問過他由來。認識他幾年後,一些我們共同的朋友,包括我在奈及利亞的醫生,告訴我奧洛納德的故事,我稍後對他作進一步的證實。
1985年12月,奧洛納德在一次正面對撞的車禍中喪生。在醫院被宣佈死亡後,他被送往停屍間。幾個小時後,一名工人進去搬動其他的屍體時,發現奧洛納德正在動。醫院的醫生也傻眼了,他預計奧洛納德至少會有永久性的腦損傷。但他完全康復了,他的頜面外科醫生認為這是個奇蹟。如今,奧洛納德是一名聖公會的牧師,也是奈及利亞宣教事工的領袖。
另有些故事不請自來地出現在我面前。我與曼徹斯特大學的阿約德吉·阿德武亞(Ayodeji Adewuya)博士在一次學術會議中相遇,我在會議上報告了發生在全球的一些神蹟事件。會上有幾位西方教授對我提出質疑,這是可以理解的,然後阿德武亞站起來,分享了他自己的經歷。他的兒子在1981年出生時即被宣告死亡。然而,經過半個小時的禱告,嬰兒恢復了氣息,也沒有遭受腦損傷。這個兒子如今擁有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of London)的碩士學位,以及一個康奈爾大學(Cornell)的碩士學位。
我的妻子來自剛果共和國(是非洲兩個名爲剛果的國家中較小的那一個),我採訪了她的朋友和家人,他們的敘述都很可信,並且經過多位獨立證人的證實。
以艾伯特·比蘇埃蘇埃(Albert Bissouessoue)的故事爲例。艾伯特是剛果福音教會的執事,也是我小叔的岳父。當他在剛果北部的埃托姆比(Etoumbi)擔任學校督導員時,人們知道他是一個堅定的基督徒。有天,一群人把一個女孩的屍體帶到他的住所,告訴他女孩在大約八小時前死亡。他們首先把她帶去傳統巫醫那,巫醫用動物獻祭,然後把動物的血抹在女孩的身上,試圖讓她復活,但卻徒勞無效。艾伯特責備他們怎沒有先來尋求永生的真神,然後禱告了約半個小時,孩子就活過來了。
如你所料,這個事件在埃托姆比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因此,當有另一個孩子死亡時,人們又來找艾伯特。不巧的是,他不在城裏,所以他們要他的妻子朱利安(Julienne)來禱告。當她禱告時,這個孩子也立即復活了。朱利安自己也很震驚,她說,上帝在那一刻就是賜給她信心而已。當我問艾伯特和朱利安是否曾爲其他死者禱告時,他們說這是僅有的兩次經驗。他們認爲這是上帝在這個社區為自己的名做見證所做的奇事。
當然,還有我自己的岳母和小姨子的故事。由於我對她們的瞭解,她們的故事比其他任何敘述都更能讓我重新思考我原本的西方懷疑藐視式思維。
神蹟扮演的角色
對於偽造的神蹟事件的解藥並不是全然拒絕神蹟的可能性。當我們聽到(甚至經歷)一個神奇的事件時,我們必須謹慎,既不接受所有的神蹟都是真的的說法,也不把它們都當作是假的。因為現實比我們所認知的要複雜得多。
但什麽樣的謹慎才是適當的?雖然沒有一個公式可以讓我們檢驗所有的神蹟故事,但我開始注意到一種模式。
偽造性的神蹟往往只會在讓其宣傳者獲利的地方盛行。這就是我們在文章前段提及的南非人魯考的故事裡看到的情況。是的,一些基督徒會過度淡化神蹟,但其他人也需要停止將神蹟高舉爲最重要的事工,或將其視為得到神的認可的象徵,特別是在涉及領導權和教導的時候。
當保羅在《哥林多前書》12:28裡列出屬靈恩賜時,他實際上將教導的恩賜放在神蹟前面。《以弗所書》4:11的希臘文原文將牧師與教師並稱,教牧書信則將教導能力列為事奉的先決條件(提摩太前書3:2,提摩太後書2:24,提多書1:9)。行神蹟的能力在任何地方都不是《聖經》對事奉的要求(或必要的認可)。有人甚至可能有行神蹟的恩賜,但卻不一定是個好老師。一個人可以同時擁有兩種屬靈恩賜(使徒行傳19:9-12),但擁有某種恩賜並不能保證會帶出另一種。
相較之下,可信且充滿戲劇張力的神蹟最常出現在福音尚未觸及的地方——正如福音書和《使徒行傳》裡的記載。在這些情況下,神蹟有助於宣揚我們信仰的根基,而不是造就某人或某團體的慾望或需求。神蹟讓我們預嚐即將到來的神國度的美妙。因此,耶穌的趕鬼揭示了神國度的臨近(路加福音11:20);耶穌引用以賽亞描述“終極的恢復”的同等語言來描述祂的醫治(路7:22)。然而,神國度的全然實現仍然是未來式。即使是真正的屬靈恩賜也是有限的。保羅說,我們現在所知道的有限,先知所講的也有限(林前13:9)。
當上帝在我們的生活裡行動時,我們應該為祂作證,但若可以,我們也該提供驗證的方式。如果耶穌敦促麻風病患者遵循經文的規定,向祭司覆核他所得到的醫治(馬可福音1:44),那麼我們在能行的情況下覆核神蹟也是合宜的。這樣一來,思想開放的人即使不完全認識做證的人、無法照單全收他們的話,仍然可以因看到上帝的作為而感到敬畏。
額外更多的評估也的確有幫助。例如,假教師經常爲了錢財而剝削人(耶利米書6:13,彌迦書3:11,彼得後書2:3),並跟人們說他們想聽的話(提摩太後書4:3-4)。耶穌警告我們,辨別先知的分法是根據他們所結的果實,而不是他們的恩賜(馬太福音7:15-23)。檢視看看,某個神蹟發生後結出的果實是什麼?上帝的恩賜是好的,其主要目的是造就基督的身體,而不是我們的聲譽(林前12-14)。多數耶穌所行的神蹟,如醫病、趕鬼、平息風浪等,都證實著祂的憐憫心及大能。
此外,真正的恩賜應是為了榮耀耶穌而存在(林前12:3,約翰一書4:1-6)。《使徒行傳》表明,神蹟所得到的讚譽全部屬於耶穌,而不是施行神蹟的人,因爲神蹟證明了基督的福音(使3:12-13;14:3)。
事實上,《聖經》裡有許多例子,提及那些領受了聖靈恩賜卻不順服上帝的人,如巴蘭和參孫。最引人注目的例子之一是掃羅,他決心要殺死大衛,結果卻摔倒在地並說了預言。這並不是因爲掃羅很敬虔,而是因爲聖靈的能力在那個地方很強大(撒母耳記上19:20-24)。
今日,不是每個宣稱復活的神蹟事件都是真的。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大多數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使是那些奇蹟般復活的人,如拉撒路,最終還是會死;根據定義,我們凡人身體所有的治癒都是暫時的。然而,這樣的奇蹟確實提醒了我們,在世上傳道時使死人復活的耶穌基督是復活的、被高舉的主。祂至今依然偶爾會賜下預示著未來的徵兆,提醒我們,在基督裡,復活的盼望正等著我們所有相信祂的人。
克雷格·基納(Craig Keener)是阿斯伯理神學院(Asbury Theological Seminary)的F.M.和Ada Thompson聖經研究教授。他最近的著作是《加拉太書》評註:新劍橋《聖經》評註系列(Galatians : A Commentary from the New Cambridge Bible Commentaries series) (Baker Academic, 2019)。
翻譯:江山 / 校編:Yiting T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