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職並非女性最高的呼召

本文由兩位作者共同撰寫

當我的兒子還是嬰兒時，有次主日，一位女性在教會朝我走來。我 (作者希娜) 曾夢想為耶穌改變世界，但我放棄了作為宣教士去到世界各國的計劃，選擇在郊區日復一日地換尿布、洗碗。那位女性對我說：「我很高興你選擇留在家裡。母親的職分是妳最崇高的呼召。」

當時的我覺得那句話很有道理——我確實辭去了自己熱愛的職業，選擇留在家裡照顧孩子。然而，她這句話似乎將我能用以服事基督的所有恩賜和能力縮減至「單一種角色」和「人生裡的一個階段」。不幸的是，當時的我竟然將這句話視為來自上帝的話語。因此，當我發現養育一個有著神經多樣性 (neurodiverse) 的孩子無法滿足我對我生命的完整性的渴望（儘管一些基督教育兒書籍聲稱成為母親能使我完整）時，我感覺自己不僅是個失敗的女性，甚至是個失敗的基督徒。

在婚姻的初期，我 (作者珊卓) 與哀哭的拉結有一樣的感受——她因希律王屠殺無辜嬰孩而悲痛欲絕，無法與平靜的伯利恆小鎮有所共鳴。連續整整十個聖誕節，不孕以及多次流產讓我的心深深體會經文所描述的情景：「拉結為她的兒女哀哭，不肯受安慰，因為他們都不在了」(耶利米書31:15-22；馬太福音2:16-18)。

我和丈夫也曾在連續兩年的12月22日經歷領養失敗。在薑餅的香氣和燈光閃爍的節日氣氛中，我們關上嬰兒房的門，默默地離去，我的夢想成了空蕩的臂膀，我最深的痛苦來自未能實現我當時認為的——上帝給每位女性的最高呼召是母職。

後來，我成功領養一個女孩，她如今也成為了一位母親。在她童年時期，我成為全職母親 (這應該算是ㄧ種「在家上班」) 的角色。隨著女兒成長，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為何會持有這種觀點，即上帝對敬虔的女性的唯一願景是成為母親。

多年來，我們兩人 (一位有三個孩子的母親，以及一位神學院教授兼祖母) ㄧ同探討了以下幾個重要的問題：

• 母職是否真的是每位基督徒女性最崇高的呼召？
• 基督如何看待母職？
• 在初代教會時期，母職是女性最高的呼召嗎？
• 如果母職不是女性最高的呼召，那麼什麼才是？

在探索的過程中，我們閱讀古代女性基督徒的故事，並探討聖經對理想的女性身份的教導與現代福音派對母職的讚揚之間的差異。我們發現，聖經和初代教會歷史能幫我們重新校準我們對基督徒女性「最高的呼召」的一些錯誤理解。

讓我們從全人類的女性祖先夏娃說起。聖經稱她為「眾生之母」(創3:20)。在最初幾章中，我們看到上帝創造了第一對父母，讓他們共同治理大地，並使大地充滿承載上帝形象的敬拜者——人類 (創1:28)。在這個意義上，男性和女性共享統治及繁衍的同一使命。

雖然父職及母職是亞當和夏娃榮耀上帝的部分使命，也是他們共同為上帝增添承載祂形象的後代的方式，但在創世記這些早期章節中，我們找不到任何語句表明生育子女是女性最崇高必做的任務。而在新約中，我們也沒有看到任何重申創世記中「生養眾多」的命令，反而是基督頒布了一個類似的使命，即透過「使人成為門徒」來增添敬拜上帝的人的數量 (馬太福音28:18-20)。

接下來，讓我們談談另一位世上最著名的母親，孕育了道成肉身的上帝的馬利亞。在公元431年的以弗所公會裡，她被稱為「承載上帝者 (the God bearer)」。

在路加福音，天使加百列探訪馬利亞，預言她將藉著聖靈懷孕生子 (路1:30-33)。馬利亞成為耶穌的母親，這一身份是至高的榮譽，對全人類的救恩計畫至關重要。很明顯，上帝將父母的角色（包括約瑟的角色）納入祂的奇妙計畫中。

然而，當我們繼續跟隨馬利亞的故事時，會來到一個場景：此時耶穌已經長大，正在對群眾進行教導。當祂講論天國並批評法利賽人的律法主義時，人群中有人打斷祂，說：「你母親和你弟兄站在外邊，要與你說話。」

耶穌回答：「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祂指著門徒說：「看哪，我的母親，我的弟兄！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親了。」(馬太福音12:47-50）

有人可能會認為耶穌這樣的回應是在貶低或忽視祂的母親，但根據耶穌上述的定義，馬利亞毫無疑問會被包括在祂所認定的家庭成員中。馬利亞難道沒有對加百列說：「我是主的使女，情願照你的話成就在我身上」嗎？在這一大群人之中，馬利亞——尤其是馬利亞，難到不正是那願意遵行天父旨意的人？

即便如此，耶穌仍在這裡重新定義了祂國度中最有價值的事物，不是血緣綁定的自然關係 (雖然家庭確實是上帝偉大的祝福之一)。天國裡最有價值的，是一種由順服上帝的心意所定義的親屬關係。從這個角度來看，馬利亞作為耶穌之母的呼召，其實是次於她「對上帝的終極信心及順服」的。

接著，還有大家熟悉的拉撒路的姊姊們，馬利亞與馬大的故事。馬大忙於所有傳統上屬於女性的家務事，她的妹妹馬利亞卻坐在耶穌腳前——以第一世紀男性門徒向拉比學習的姿態聆聽教導。馬大埋怨馬利亞，期望她回來幫忙料理家務。然而，耶穌並沒有要求馬利亞回到廚房，反而肯定她選擇「那上好的福分」(路加福音 10:42)。

從耶穌自己的榜樣中，我們學到，無論我們的婚姻狀態或父母身份如何，任何人最高的呼召都是跟隨祂。而耶穌門徒最高的呼召並非生兒育女，而是培育門徒 (馬太福音28:18-20)。有時，這兩者會重疊——例如，我們兩人 (希娜及珊卓) 都致力於在信仰中培育自己的孩子跟隨耶穌，但我們的門徒培育遠遠不僅止於家庭的範圍，而是遠至進一步建立教會，幫助教會履行作為基督身體的呼召。

珍妮 (Jeannie Whitloc) 曾在《今日基督教》一篇文章中談到，她自己生孩子的經歷讓她聯想到教會：「我們的身體對上帝的計畫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就像馬利亞的身體一樣。無論單身、已婚、有子女或其他身份，我們都蒙召將基督的生命帶到這個世界。」

保羅在他的書信中讚揚了許多女性對福音的忠誠。在《羅馬書》中，他向29人問安，其中10人是女性：我們看到像非比 (教會的執事) 和百基拉的名字 (稍後還會詳細談到她們)。我們也讀到另一位馬利亞 (有些人認為這裡指的是抹大拉的馬利亞)。此外，還有被保羅形容為「在使徒中是有名望的」猶尼亞，以及猶利亞 (非羅羅古的親屬)。土非拿氏和土富撒氏被描述為「為主勞苦的」；保羅還提到尼利亞的姊妹和魯孚的母親，後者如同母親一般對帶保羅。

在這十位女性中，只有一位因其生育子女的角色受到尊崇，然而，她們全都因在上帝國度裡的忠心服事備受肯定。

雖然保羅鼓勵年輕的寡婦再婚、生育子女，並管理家庭 (提前5:14)，但他是出於這樣的擔憂：「與其慾火攻心，倒不如嫁娶為妙」(林前7:9)。此外，保羅讚揚提摩太的母親和祖母的信心 (提後1:5)。並且在所有保羅的教導中，他未曾指出婚姻或母職是女性最高的呼召。事實上，在寫給哥林多教會的書信中，保羅明顯鼓勵基督徒為了福音的緣故保持單身：「我願你們無所掛慮。沒有娶妻的，是為主的事掛慮，想怎樣叫主喜悅。娶了妻的，是為世上的事掛慮，想怎樣叫妻子喜悅。」(林前7:32-35)。對保羅來說，他「活著就是基督，死了就有益處」(腓1:21)，這也應該是我們的態度。

為了了解第一世紀教會中的女性如何看待自己的呼召，我們研究了《使徒行傳》。我們發現，每一次經文提及女性，都不是因她們作為母親的角色，而是因為她們使用自己的恩賜來建造教會。百基拉與她的丈夫亞居拉一起教導了有能力的傳道人亞波羅 (使徒行傳18:24-26)。而即使像呂底亞這樣的傑出女商人有兒女，經文也未提及。相反的，呂底亞因帶領她的家人信主及她的好客之道而受使徒認可 (徒16:14-15)。至於腓力的幾個未婚女兒，經文提到她們使用預言/講道的恩賜參與在教會裡 (徒21:8-9)。

如果母職真的是女性最高的呼召，那麼我們應該會在聖經中看到，女性因她們作為母親的角色而受到首要的尊榮，而不是因她們對神國的服事而受尊榮。然而，我們在教會聽到的教導常常並非如此。的確，結婚並育有子女的基督徒確實被呼召去愛護並妥善照顧自己的家庭，但這項工作並非基督徒 (尤其女性) 的首要呼召，而僅僅可以是他們實踐「跟隨基督」的終極呼召的一部分。

當保羅列出年長寡婦被教會照顧的資格時，他建議這樣的女性應是「有行善的名聲，就如養育兒女，接待遠人，洗聖徒的腳，救濟遭難的人，竭力行各樣善事」的 (提前5:9-10)。在這份清單中，只有一項與母職有關。

此外，保羅並未特別說明寡婦所扶養的孩子必須是親生的 (大多數孩子在她們達到60歲的規定年齡前，早已成年)。事實上，保羅提到的那些「獨居無靠、真為寡婦」的女性，扶養的小孩可能並非她們親生的，因為保羅說那些有子女和孫子女的寡婦，應由自己的家人撫養，而非依靠教會 (提前5:5)。

使徒的教導在這段經文及其他經文中都如此清楚，以至於初代教會的男性領袖們在《使徒憲章》中承認「寡婦之職」這個神職的合法性。《使徒憲章》是一部用於第三世紀的教會手冊，其中將寡婦列為教會內一個正式職位 (clergy)。

在初代教會歷史中，我們也看到門徒身份超越母職的相同模式。例如，三世紀的貴族女子佩佩圖亞（Perpetua）因她僕人菲利西塔（Felicitas）的見證而成為基督徒，當局因此將她們投入監獄。年輕的佩佩圖亞當時育有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兒子，並被允許在牢房中哺乳。但當她被要求否認對基督的信仰並敬拜羅馬諸神，否則就將被處死並使她的孩子成為孤兒時，她選擇了為基督殉道，而非留在孩子身邊。與她同囚的菲利西塔也在監獄中分娩，但她也選擇將嬰兒交給當地的基督徒群體撫養，而非否認自己的信仰。試想這些決定帶來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佩佩圖亞痛苦的父親多次試圖說服她改變心意，但她回答說，只有專心奉獻於基督和祂的榮耀，她才能維持「永恆的女兒」的身份。如果母職真的是初代教會女性最高的呼召，那基督教歷史上這些女英雄應該選擇婚姻和家庭，而非為基督而死。

這些故事影響了我 (珊卓) 為我的女兒、女婿以及孫女禱告和關懷他們的方式，也讓我 (希娜) 在仍與孩子們一起生活的日子裡，對母職有了新的視角。「跟隨基督」曾使我們信仰上的母親們走進羅馬競技場，如今，跟隨基督則使我走進廚房水槽、待清洗的衣物堆，以及與孩子們圍繞著漫威宇宙展開的晚餐對話。無論上帝帶領我們進入哪個「競技場」，我們都獻上自己，視服事主為我們最高的呼召。而無論是否成為父母，今天教會裡所有的女性都能成為養育他人信仰的人。

特別是在這個節慶的季節，每當我們聽到親友對我們那些尚未生孩子的朋友提出令人不安的那個問題——什麼時候要生孩子？——時，我們會介入這段對話嗎？當我們看到疲憊不堪的母親時，我們是否會選擇說些不同於「母職是妳最高的呼召」的話？或者，當我們覺得自己必須烤幾十盤餅乾、參加每場節日慶典，將聖誕樹裝飾得跟商場裡的一樣華麗——才算是完美的母親時，我們是否會因此錯過調整我們的心靈去感受救主的同在，並服事祂的機會？我們會像馬大一樣，執著於完成我們文化對女性的一切期待，還是會像馬利亞那樣，優先選擇坐在耶穌的腳前？

自天使向馬利亞宣告消息以來，「跟隨基督」一直是每位女性最高的呼召。而無論我們是否最終成為妻子或母親，我們都可以成為永遠屬於上帝的永恆的女兒。

珊卓·格蘭恩（Sandra Glahn）是達拉斯神學院的教授、福音派出版社協會（Evangelical Press Association）主席，著有/合著超過25本書。

希娜·斯科特（Seana Scott）是一名作家、演講者和內容創作者，熱衷於門徒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