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爾·拉蒙(Angel Lamung)從十幾歲起就一直處於公眾的關注之下。在緬甸,她曾贏得選美比賽,出現在廣告中,演過電影,唱過流行歌曲。
但是去年,當新聞主播在晚間節目中讀到她的名字,國營報紙將她的照片與其他名人的照片放在一起時,報道性質就不同了。
政府已將她列入通緝名單。
2021年2月,軍方通過政變推翻了緬甸的民選領導層,這位當時23歲的基督徒是在街頭和社交媒體進行抗議的人們之一。這永遠地改變了她的職業生涯。
新政權迅速做出反應,以不斷升級的暴力來鎮壓示威者,並對那些表達反對意見的人,特別是公眾人物,進行嚴厲的刑事處罰。拉蒙是根據一項禁止異議的新法律被指控的20位名人之一。據聯合國統計,在政變后的第一年,有1500人在示威活動中被殺害,超過1萬人被“非法拘留”。
拉蒙去年春天設法逃脫,作為難民來到了美國。東海岸一位朋友家的空餘卧室提供了安全庇護,從那裡她為人道主義援助募集資金,為支持緬甸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公民抗議運動而大聲疾呼。
拉蒙在她的YouTube頻道上的一個片段中說:“我寧願離開我所愛的一切,也不願向獨裁政權屈服。”
在緬甸,政府凍結了拉蒙的銀行賬戶,如果她回國將面臨逮捕。她的朋友和其他抵抗運動人士從泰國和印度邊境發來消息,他們在那裡等待逃往安全的地方;或者從緬甸最大的城市仰光發來消息,那裡的警察會停下來檢查他們的社交媒體賬戶,看是否有支持抵抗運動的跡象,比如在頁面上顯示紅色或黑色。許多抵抗運動人士攜帶一次性手機或隱藏自己的個人資料。
當警察把橡皮子彈換成真槍實彈,抗議活動就變得太危險了,但公民抗爭行為仍在繼續。像醫護人員和教師這樣的公務員拒絕在政權下工作;根據軍方自己的估計,近30%的公職人員參與了抗議。一些人正在抵制國營電力公司和電信公司(政變后網絡質量下降,價格上漲了兩倍)。
拉蒙仍然在重複着從政變后的守夜和抗議活動中回家時每晚向上帝提出的請求——請他為緬甸帶來安全與和平。“我還看不到我們祈禱的結果,”她說,“但上帝也給了我們手、腳和嘴,讓我們為正義發聲。”
拉蒙出生和成長在浸禮會中。在這個90%以上為佛教徒的國家裡,浸禮會是最大的新教團體。她的家庭是克欽族,是緬甸一個基督教占多數的民族。在該國周邊的省份,克欽族、欽族、克倫族和克耶族多年來一直遭受軍隊的迫害,並為支持民主而與之鬥爭。
不出所料,這些基督教團體通過官方聲明、參與示威集會和其他形式的公民抗爭活動表明了反對2021年政變的立場。學者們在《信仰與國際事務評論》中指出,更令人矚目的是,在政變發生后,緬甸的各類公民的宗教信仰都被喚起。
過去也有過抗議——該國有幾十年的軍事統治歷史——但以前從未有佛教徒、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同時公開參與,將信仰和祈禱帶入抗議活動。緬甸的福音派教徒與拉蒙一樣,對抵抗運動充滿熱情,呼籲上帝站在受壓迫者一邊,反對邪惡。
他們引用《出埃及記》和但以理被囚的故事。教會為公民抗爭運動集結資金和物資。他們把緬甸國防軍(Tatmadaw )稱為“恐怖主義者”。即使涉及到武裝抵抗,牧師們也為數以千計的年輕人祈禱——他們離開城市,在各省的反叛民兵中接受訓練,祈求他們的反抗能夠成功。
“在神學上,我不認為這是錯的。我們的神是一位鬥士。”仰光的一位牧師告訴CT,出於安全考慮,他要求不要使用他的名字。“這不是我的選擇,因為我是一個牧者、牧師,但我理解。”
軍政府針對平民的方式被人道主義組織認為是“戰爭罪”和 “反人類罪 ”,包括在住宅、農田和教會場所埋設地雷。
緬甸神學研究所和平研究中心主任馬納·滕(Mana Tun)希望,對於那些覺得被呼召加入武裝衝突的人來說,會有更好的選擇。不過,他並不覺得這與基督教對和平的理解有什麼衝突,因為這些鬥爭是要把一個國家從轟炸、處決和折磨自己人民的統治者那裡解放出來。滕教導學生將締造和平視為參與性的、積極的和回應性的;強迫的沉默和服從不是和平。
“和平在任何地方都是可能的。它可以是抗議。它可以是一場鬥爭。人們在被壓迫的時候保持堅韌,就是一種和平的形式。”8月抵達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滕說:“抗議、抵抗、甚至戰鬥仍然可以是你愛敵人的方式。愛是永遠為善挺身而出。”
但這些做法在緬甸也會帶來實際後果。反對政權的人和組織可能會無法使用他們的銀行賬戶,因為銀行系統是由政府管理的。警察在沒有正當程序的情況下進行突襲、搜查和任意逮捕。監獄對被拘留者施以酷刑。7月,四名革命者被軍政府處決。
即使在最初的幾周里,拉蒙已經知道作為公眾人物發聲的風險,但她的信念讓她無法保持沉默。
在17歲被評為緬甸洲際小姐(Miss Intercontinental )后,拉蒙將自己的影響力視為神交託她管理的恩賜。當2020年疫情襲來時,她寫了一首名為《保持堅強》 (Ar Tin Nay Bar)的歌曲,以鼓勵面臨困難的粉絲。
當她為在政變后加入抵抗運動而祈禱時,她說神讓她對這個決定感到平安。她引用了《箴言》4:14:“不可行惡人的路,不要走壞人的道。”
“我有很多粉絲和影響力,”拉蒙說。她是“希望的激情”(Passion for Hope)組織的聯合創始人,幫助那些因政府暴力而流離失所的人。“我想為我的信念發聲;我想讓人們知道軍隊在做什麼;我想讓人們支持正義。”
緬甸一半的人口在30歲以下,就像拉蒙和她的追隨者一樣。仰光一名19歲的基督徒在接受CT採訪時說,年輕人,包括佛教徒和福音派教徒,都感到“憤怒”,“沮喪和無用”。在公民抗爭運動下,他們不上學,也很難找到工作,很多人渴望加入戰鬥。
至少,年輕的基督徒有教會。“在過去,我把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這位年輕人說。“我對基督教社群更心懷感謝了。”
“希望的激情”初創時是拉蒙和朋友們為那些在軍政權下受苦的人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的渠道。這已成為她繼續為她所熱愛的人民和土地服務的方式。
“希望的激情”為急救用品和基本物資募集捐款。政變后,當醫院人手不足、藥店關閉時,“希望的激情”為新冠患者幫助提供挽救生命的氧氣。他們向被軍事襲擊洗劫一空的村莊分發食物,向前線醫療隊提供了200個急救包。為了孩子,他們與宣教士合作,贈送了300本緬甸語的《耶穌故事聖經》。
在緬甸,由於生活成本上升,一些公民放棄了公職薪水,財務頗為緊張,因此公民抗爭運動得到了緬甸僑民的大量支持,包括亞洲、澳大利亞和美國的教會。拉蒙的募捐目標是國際捐助者以及希望提供幫助的人道主義組織。
拉蒙曾計劃製作一個邁克爾·傑克遜的《治癒世界》(Heal the World)版本,由各位名人用當地語言演唱,但由於藝術家們擔心政府會對他們的參與進行懲罰,該項目陷入停滯。目前,她專註於一項新的活動,為那些因公民抗爭或暴力而中斷學業的孩子提供學習用品,她正在尋找新的合作者。
據估計,緬甸有500萬兒童因空襲而流離失所,其中一些兒童與家人失散。隨着拉蒙在美國的安全環境下醫治自己心理創傷,她越來越希望為家鄉最年輕的一代提供更好的社會關懷、情感關懷和屬靈關懷。
拉蒙說她在人群中無法不感到恐慌;這是為什麼她還沒有下決心加入一個美國教會。她懷念“以前的她”,問上帝她是否還能回到從前的自己。
但她相信她的抑鬱症和信仰可以共存。她在社交媒體上與追隨者分享了這些,她繼續在那裡偶爾發布服裝照片和日常生活的視頻片段,同時更新緬甸的政治局勢。
當她感到沮喪時,向上帝祈禱給了她力量。思考她的工作給了她新的視角。
“我有一個房間。我有美國的水,”拉蒙說。“而有的緬甸孩子在空襲下奔跑。”
在過去的一年半里,緬甸公民經歷了一個又一個噩夢般的場景:警察對手無寸鐵的公民實施暴力、新冠病毒爆發而沒有穩定的醫療保健、經濟衰退、村莊遭到襲擊、不公正的逮捕、死亡。
“我看到所有這些暴力和絕望……我一直在問,‘我在哪裡可以找到希望?’”神學院和平中心的主任滕說。“我根本看不到希望。我專註於上帝的存在。正是這種信仰支撐着我的生命。”
當他與因疾病或暴力而失去親人的家庭交談時,他依靠神學中那位受難的神,告訴他們,耶穌與他們的親人一起死去,祂與他們一起複活。
仰光的一位牧師說,他的敬拜帶領人,一位當地的音樂家,因組織抵抗團體而被捕。現在牧師會去監獄看望這位敬拜帶領人,他在那裡遭受了太多的折磨,以至於他不再知道自己是誰——牧師把那裡比作納粹或北朝鮮。牧師相信,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福音也會傳出去;他為士兵祈禱,並向監獄看守做見證。
在他離開之前,滕幫助安排了一些機會,讓基督教領袖能夠為他們所經歷的事情接受心理醫治。即使以前沒有在心理健康和自我護理領域的大量參與,教會也開始看到這方面的“迫切需要”。
“生活在緬甸這樣的環境中,你即使沒有理由也會感到恐懼,”他說。“我在害怕什麼呢?我不知道。但每一天,我都是在恐懼中醒來的。”
恐懼的狀態也會造成屬靈上的影響。一位來自緬甸,為了保護家人的安全而不願透露姓名的神學家說:“基督徒感到無助,他們問:‘為什麼上帝允許軍政權壓迫人民?’他們質疑上帝的存在和上帝的力量。”
他指出上帝將以色列人從埃及人的壓迫中解救出來。他說:“最終,我們將進入應許之地。”
拉蒙不知道家鄉的和平之路可能是什麼樣子的,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去。
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她看到自己的生活完全轉變。她失去了積蓄,離開了她的模特和演員生涯。在為“希望的激情”工作之外,她在一家中美融合料理餐廳當侍應生賺取薪水。
她的日子很平靜。拉蒙懷念媽媽做早餐和大聲喊她起床的聲音。她對有許多陌生人的聚會感到焦慮,希望能和家鄉的朋友們一起度過無憂無慮的夜晚。
她告訴CT,這不是她夢想的生活——但她同樣感覺到上帝的手和呼召。
她說:“相信上帝並不是意味着所有問題都會消失。它指給你一條路。我為此感謝上帝。”
Kate Shellnutt是《今日基督教》的新聞和網絡媒體編輯部主任。
翻譯:湉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