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必須具備極大的智慧與千百雙眼睛，從各個角度察驗靈魂的狀況。因為有許多人自高自大，無法忍受苦藥，結果對自己的救恩變得麻木；也有些人因為沒有為自己的罪付上應有的代價，就陷入怠惰之中，變得更加敗壞，甚至被引導去犯更大的罪。因此，祭司 (牧者) 絕不可忽略這些情況中的任何一種，必須仔細察驗一切，恰當地施行各樣的靈性療方，免得牧養徒然無功。—— 摘自《祭司職分》，金口約翰 (John Chrysostom)
良好的診斷能帶來準確的治療。正如任何稱職的醫生一樣，牧者在為受困靈魂提供幫助前，必須先聆聽那靈魂的聲音。當我向神學生教授這種古典的「靈魂醫治」模式時，我自己也正定期接受一位優秀醫師的診斷。在一次就診時，我提到身體照護與靈性照護之間的相似之處，感嘆我們牧者無法像醫師那樣，擁有可用來分析人類靈魂深層複雜性的科技工具——那些我們肉眼無法察覺的層面。我其實有點羨慕醫師們：若能有某種靈性的X光或影像儀器，讓我們看見靈魂生病了的原因，那該有多好！
我的醫師微笑著回答：「很多人誤以為我們醫生主要靠那些檢查來做診斷。那些儀器確實很棒，能準確顯示出身體當下的狀況，但它們並不能揭示疾病或痛苦的真正原因。」他接著說，那些影像檢查只提供了他診斷所需資訊的大約10%到15%。「至於其餘的部分，我主要依靠病人的口述病史。」
令我驚訝的是，醫學專業所倚賴的，正是我們近代牧者往往忽略的事：安靜而深入的對話，以及細心、專注的聆聽。在我的經驗中，單是「傾聽」本身就具有極大的治療效力。現代多數人都忙碌得幾乎瘋狂，被各種事務佔滿，幾乎沒有時間靜下來，傾訴內心的重擔。即便偶爾他們想這麼做，也常找不到願意聆聽的人。因此，當你全神貫注地聆聽某人說話，哪怕只有約六十秒的時間，你也已給了他一份極其寶貴的禮物。
金口約翰 (John Chrysostom) 在他的著作《祭司職分》中，警戒每一位想成為牧者的人，在牧養上帝的羊群時，切勿草率行事或獨斷專行。他說：「是否願意接受治療，決定權不在施藥的人，而在於病人自己。」他勸勉牧者必須具有分寸與耐心，免得在未受邀請的情況下急於施行屬靈照顧，反而危及靈魂的健康與生命。他寫道：「牧羊人必須具備極大的智慧與千百雙眼睛，從各個角度察驗靈魂的狀況。」對忠心的靈魂醫治者而言，準確的診斷至關重要。若貿然介入，或使用錯誤的「藥方」，會造成屬靈的災難。
能成就優質講道的那些原則，同樣適用於有效的個別教導。牧者必須先「聆聽」靈魂，然後才能「牧養」靈魂。由於靈魂的狀況主要由內心顯露出來，一位稱職的靈魂醫師必須磨練自己的傾聽能力，不僅要打開耳朵，也要打開自己的心，傾聽那受苦的靈魂。
屬靈的人，需要屬靈的真理
牧養的工作並非只是情感或人際關係的交流；從根本上說，這是一場屬靈的互動。當我全神貫注地聆聽一個人訴說時，同時也默默為聖靈的幫助與引導代禱。我特別祈求，願這個人能誠實地說出壓在心頭的真實情感，也求上帝使我能準確分辨出祂要藉著祂的話語與聖禮所帶來的幫助與醫治。雖然忠心的牧養工作要球牧者在各門神學學科 (系統神學、歷史神學、聖經詮釋學、教牧學) 上具備最嚴謹的訓練，並調動我們在智識與情緒上最成熟的技巧，但作為靈魂的牧羊人，我們所有工作的核心本質始終是「屬靈的」。從定義上來說，我們的事奉，必然與聖靈的工作緊密相關。
如何牧養憤怒、焦慮、痛苦的人？
整個「靈魂關懷」的過程，都是圍繞著聖靈的工作而進行的。你我作為屬靈的醫師，所關心的並不是一種籠統的「靈性」；根據聖經，真正的屬靈層面，是從聖靈自己的位格與工作所流出來的。我們對一個人屬靈光景的洞察 (準確的診斷) 以及我們對該狀況的治療方式，皆取決於聖靈在上帝話語中的啟示。要真正明白事情的全貌，我們需要的不只是敏銳的頭腦或情感智商，更需要藉著聖靈而來的準確辨識力；當我們開口說話時，需要的不僅是人的智慧，更要藉著上帝話語而來、出於聖靈親自的教導。
同樣的，我們藉著聖靈的能力帶給人的屬靈幫助，之所以能被領受，是因為他們本身是「屬聖靈的」——也就是說，他們藉著受洗歸入基督，領受了聖靈。就如同傳送器與接收器必須在同一頻率上才能準確連接，整個靈性關懷的過程，也都是在聖靈的「波段」上進行的 (林前2:12-13)。
雖然牧養工作帶有偵查特色，但絕不是一種審訊。切勿對會眾或其他受困的靈魂進行盤問。你不是宗教審判官，而是溫柔照料基督羊群的牧羊人。你的關注點是他們與基督關係的各個層面，但你絕非靈性的窺探者；你不應探問私密的事，也不該刻意挖掘隱藏的黑暗秘密。在靈性關懷的過程中，人們或許會主動敞開、分享生命中非常個人或私密的部分，但你對這些事情的關心從不帶有個人動機 (好奇心) ——你乃是奉差遣而來。你是基督委任的使者與僕人，祂要藉著你來成就祂的工作。
有時，在牧養過程中，那些長久隱藏的事會被揭露出來。當這些情況發生時，你應該以合宜的方式，用上帝交託給你的工具來處理，但絕不可主動「挖掘污穢」。那是撒但的工作——牠是控告者，基督則是救贖主；祂在時間長河中顯現，是為了扭轉撒但的作為，除去罪和死亡，使「生命和不朽」藉著福音顯明出來 (提後1:10)。如今，你被差遣去行基督的工作，是祂福音的執事，要釋放那些被罪長久捆綁的人，使他們在上帝面前得著清潔的良心。
治療疾病，而非僅止於症狀
醫師若不清楚自己要治療的是什麼樣的疾病，便無法展開正確的治療。若只是針對「症狀」下藥，只會延長病患的痛苦。真正有誠信的醫者懂得如何仔細檢查病人，他們固然會留意所有症狀，但會以這些症狀為線索，找出更準確的根本病源。
這讓我想起一位會友——姑且稱他為阿丹吧。他是位中年父親，有兩個20多歲的兒子。其中一位叫羅伯特，自青少年時期起就讓父母飽受煩惱與憂慮。但後來他進入家族企業工作，努力彌補自己劣跡斑斑的過去，看起來也在逐步擺脫一些錯誤的人生選擇。
阿丹和他的妻子南希開始對兒子的轉變重燃希望，儘管羅伯特穩定交往多年的女友最近剛與他分手。羅伯特因此來找我談話，我當時將他指向在基督裡的醫治與盼望，他離開我的辦公室時，似乎也得著了一些平安。
然而，那天夜裡約凌晨兩點，刺耳的電話鈴聲使我從沉睡中驚醒，瞬間進入警覺狀態。即使在半夢半醒間，我仍立刻認出電話那頭南希的聲音。她聲音僵硬地說：「是羅伯特……我們在後院找到他……他開槍自殺了。」
那一夜接下來的記憶幾乎是一片模糊。我匆忙穿上衣服衝到他們家。閃爍的警車與救護車燈光，將車道與屋前照成詭異的紅藍色。阿丹和南希陷入極度震驚之中，我也震驚不已，只能ㄧ邊禱告ㄧ邊陪伴他們。我腦海中反覆思索著，就在他自殺前不到12小時，我才與這位年輕人說過話——我當時是不是應該多做些什麼？是不是該說得更深、更明確一些？
在那種情境下，你會進入一種自動駕駛模式，你安慰哀傷的人，與哭泣的人同哭。但更多時候，你傾聽，試著理解那根本無法理解的事，好讓你能為這樣一場暴烈而駭人的悲劇禱告，求上帝將祂的安慰與醫治臨到那些無法得著安慰、內心如黑洞般空虛破碎的人。葬禮幾天後，阿丹深夜打電話給我：「牧師，我今晚可以見你嗎？」我回答：「當然可以，三十分鐘後在我的書房見。」
阿丹一坐下，我幾乎能馬上感受到他身上的痛苦。我們談了又談，一直聊到凌晨，阿丹闡述著悲慟，傾瀉痛苦的心。我聽見了失落與悲傷，同時也察覺到他內心深處還有更深的痛。我默默地禱告，求聖靈賜他言語，也賜我能聽見的耳，讓這個心靈膿腫得以被切開、釋放。
慢慢地，事情的全貌浮現出來。阿丹無法擺脫那晚他與羅伯特爭吵的場景——那些激烈、苦毒、甚至帶著恨意的話語。如今，阿丹幾乎再也無法承受那樣的懊悔。終於，他觸及了事件最可怕、最痛苦的核心：「他用的是我的獵槍。」阿丹撕心裂肺的哭著說：「為什麼我沒把它鎖起來？」
當基督的肢體遭受自殺的打擊時
面對懊悔，是沒有任何辯駁可言的。解釋那些冷酷的事實毫無意義：自殺事件的受害者，不只有開槍的人、不理性的念頭會導致不理性的行動、一個執意尋死的人，總會找到方法⋯⋯不過，當我專心聆聽、體會阿丹的感受時，我理解到，阿丹內心最深的傷是「罪疚」。是時候為這個傷口帶來醫治了。
「讓我們把這一切帶到耶穌面前，讓祂來處理吧。」我對阿丹說。於是，我們一起在書房的祈禱墊前跪下。在那夜寂靜裡，在被釘十架者的形像前，阿丹開口傾訴他的懊悔與罪疚——不是向我，而是向那位用寶血塗抹一切罪惡的主。那一夜，阿丹親耳聽見的不僅是我，更是那位差遣我以祂的名與權柄赦免一切罪的救主的聲音。阿丹在上帝面前，被宣告為得赦免的人。
靈魂的醫師不僅需要如金口約翰說的「千雙眼睛」施行屬靈的洞察/辨識——也必須熟練地操作忠心且有效的靈魂醫治藝術，懂得如何將上帝的話語與聖禮，精準地應用在靈魂深層的病症上，以耶穌為中心、有意識地施行，使靈魂得著最優良的健康與醫治。祂曾流血捨命，為要贖回屬於祂的百姓。如今，祂把這些人交付在你的照顧與牧養之下，要你奉祂的名、以祂的心意來牧養他們。祂深知你自身毫無資源可賦予羊群，因此，祂將自己的話語放在你口中，使你能宣講，也將聖禮託付你施行，為要使受傷的人得痊癒，使絕望破碎的靈魂重拾盼望與醫治。
Harold L. Senkbeil，DOXOLOGY路德宗靈命關懷中心執行董事。本文改寫自其著作《靈魂的關懷：培育牧者的心》(The Care of Souls: Cultivating a Pastor’s Heart，Lexham Press)，由Baker Publishing Group出版，本文經原出版方同意譯為中文刊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