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鄧-漢森牧師(Tina Teng-Henson)是在舊金山灣區一個以美國亞裔為主的小型教會的牧者之一。她最近講道時,以路加福音第8章,講有關耶穌對家庭的教導。耶穌回答說:“聽了神的道而遵行的人,就是我的母親,我的弟兄了。”(21節)。
她為何選擇這段聖經?她告訴我:“對很多家庭來說,這是一個很困難的時刻。 壓力很大,很緊張。”
當然,我們正處於一個全球性的瘟疫之中,但壓力明顯有一部分是與總統選舉有關,它使美國亞裔沿著世代和文化而分裂。
白人福音派、黑人新教基督徒今年各自的投票情況比較一致:78%的白人福音派支持總統特朗普,88%的黑人新教基督徒支持前副總統拜登。可是美國亞裔選民,在教會內外,都呈現一個複雜得多的情況。
在鄧-漢森自己的虔誠基督徒家庭中,有拜登的支持者,也有特朗普的支持者。她在台灣出生的父母相信特朗普會更好地支持對抗中國對台灣的侵略;另一位家庭成員是QAnon和特朗普的忠實支持者。
鄧-漢森本人從小是共和黨,但成年後在政治上向左轉。她告訴我:“在過去的20年裡,我已經確信,重要的民主價值觀是允許個人決策,和支持給予人民最大的政治自由和有機會體驗政府的慷慨。 這使我支持民主黨。”
儘管美國亞裔是美國選民中增長最快的種族群體之一,但他們往往被政黨、專家和研究人員所忽略。符合條件的美國亞裔選民人數,從2000年至2020年增長了139%,主要是因為歸化入籍。今年,4.7%的美國選民將是亞裔,為歷史新高。
然而,美國亞裔不能被視為一個整體。按其源自於東亞、東南亞和印度次大陸的不同祖籍國,他們可以歸為20個以上的族裔群體。他們的信仰、文化和背景都大不相同,如何投票也不例外。例如,大多數美國印度裔傾向於投票給民主黨;美國越南裔則較一貫地投票給共和黨。
美國亞裔人口中最大的單一族裔是美國華人,2015年他們的人數為490萬,占美國亞裔人口的24%。其中有100多萬人自認是新教基督徒,另有40萬人自認是天主教徒。今年,他們也是總統選舉的亞裔選民群體中未決定比例最高的:相當驚人的23%,而一般選民的未決定比例為5%至11%。
造成這樣的統計數字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最近的華裔移民大多來自中國大陸,不像前幾代人是從更傾向於民主的香港和台灣遷來的。
基督教作家柳安·哈斯卡解釋說:“我認識的人中,很多是第一代移民,他們像我的父母,並不特別覺得有政治參與感。”她三歲時從中國南方移民到美國。 “這與我們的背景有關——他們來自一個沒有什麼政治發言權的國家。 他們帶著這種缺乏參與感的心態來到了這個國家。 他們主要關心的是生存和過好的生活。”
曾長期在舊金山唐人街三藩市播道會擔任牧師的電台主持人蘇穎睿認為,文化和語言上的差異也讓一些華人入籍公民不參加投票。他說,一些第一代移民“對政治非常冷漠, 他們不會說英語, 根本不了解美國主流社會。”
從歷史看到,美國亞裔——尤其是美國華人——的參選率低於除了拉美裔以外的其他族裔的人。但大家似乎一致認為,這次總統選舉不是普通的選舉,政治參與度越來越高。在本文采訪的十幾位基督徒中,無論其政治觀點如何,每一位都已經投票或計劃提前投票。
這次總統大選中的許多爭議問題,對美國華人來說,都很有關鍵性。與中國進行中的貿易戰和冷戰升級,與COVID-19一起增長的反亞裔情緒,特朗普政府強烈的反移民立場,以及圍繞系統性種族歧視的抗議活動,都使國家政治變得更加與個人相關。
美國華人基督徒如何解讀這些問題,他們優先考慮哪些問題,以及他們覺得傾向支持哪位總統候選人,似乎受到一系列廣泛的身份標誌所影響:包括家庭歷史、年齡、原籍國、教派、地域、教育、文化認同和經濟地位等等。
在我採訪的美國華人中,有幾位覺得,像關於喬治弗洛·伊德的抗議活動,就是福音的呼聲所驅動的正義和平等的具體例子,尤其對那些學習社會科學或參加多族裔教會的信徒。其他的人,多是比較年長的第一代移民。其中一位用“無法無天”來形容抗議引起的問題。對他們來說,這威脅到對聖經中關於和平和尊重政府當局的教導。
同樣,在美國與中國的關係上,也沒有一個單一的立場。來自香港和台灣的移民,以及逃離中國迫害的移民,往往具有強烈的反共和支持特朗普的傾向。其他來自中國的移民,無論是出於對原籍國的情感,或是個人或職業上的關係,都認為拜登是恢復美中關係的更好人選。蘇解釋說:“如果你是親中國政權的人,那麼你可能會投票反對特朗普。 如果你反對中共,那麼你就會投特朗普的票。”。
但這種二分法並不是對所有美國華人基督徒都適用。西雅圖的聖經學者、香港本地人曾思瀚(Sam Tsang))稱這是一個“神話”。他更關心的是這裡的威權主義,而不是國外的。他在接受電子郵件採訪時這樣寫:“特朗普似乎支持很多威權主義的理想,而香港和台灣正是希望從其中得到拯救”。
而很多美國華人選民根本不考慮中國。林修榮是一位在香港出生的基督徒,他領導的財務管家事工遍及全國,他的政治優先與保守的白人福音派人士更為一致。
林修榮發了給我一份他認為是特朗普最偉大的成就清單,以支持他覺得基督徒必須投票給總統的信念:“反對墮胎(他是第一位參加一年一度的“為生命步行”活動的總統),消除牧師在講台上講話的障礙(”約翰遜修正案”),尊重和保護以色列,消除奧巴馬有關通融變性學生而對學校所產生的威脅,將祈禱會和查經班帶回白宮,任命保守派和基督徒法官進入最高法院和下級法院,等等。”
林和其他像他一樣的人在網上關注親特朗普的華人牧師和演講者,也密切關注保守的福音派領袖,如前自由大學校長Jerry Falwell Jr.和“聚焦家庭”(Focus on the Family )創始人James Dobson。
做了四十年浸信會牧師的播客節目《亞裔美國》主持人馮健(Ken Fong)認為,與白人福音派在政治上如此接近並非偶然,源於西方傳教士在東亞的悠久歷史,以及一些華人對西方神學和文化的優越感,揮之不去、或潛意識的信念。
他告訴我:“不少華人基督徒移民,對於西方帝國殖民主義的優越感心態全盤接受,內心厭惡自己華人背景。” 支持特朗普可能是顯出“要像白人一樣, ….. .和這個傢伙站在一起,這就是作為一個保守的美國人。”
但華裔移民的子女、孫子、曾孫(被稱為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等)往往對自己和他們在美國社會中的地位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
比如馮健自己的年青女兒,是第四代美國亞裔,“在文化認同和自愛方面,比我21歲時的水平要領先很多”。她的世界,遠遠超越了我們成長的邊界和界限。她對自己的身份更加淡定了。她越接受上帝安排給她的身份,就越能夠為那更大的美善做出貢獻。 ” 因此,她和許多同輩的人所關注的政治問題,與他們的前輩截然不同。
本文所採訪的每一位第二代或以上的美國華人,都投票給拜登,他們的首要議題——氣候變化、性別和種族平等、移民問題、和瘟疫——幾乎與第一代移民的議題沒有重合。他們對福音的看法往往超越了個人的敬虔和單一的議題。
馮志明(Justin Fung)是華盛頓特區一家多種族教會的牧師,他在香港出生,父母是入籍的美國公民,年青時移居美國。
他向我解釋:“作為一個基督徒,我相信我被呼喚去持守一個一致性有關生命的倫理,從母腹到墳墓。 我不相信被定義在一個單一議題上……一切都是環環相扣的。” 他在香港的一個南浸教會長大,那是一個非常非政治化的教會,但現在他相信“生活中沒有任何領域是神的工作所不能觸及的。 如果耶穌是要來救贖所有的受造物,那麼上帝對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有話要說。”
不足為奇的是,在這樣一個價值觀、優先順序和對聖經的解釋都有不同看法的群體中,幾乎每條規則都有例外。有些美國華人基督徒,一輩子都是共和黨,第一次投票給民主黨。有些第二代美國華人,和他們的父母一樣,關注墮胎和同性戀婚姻,並以此來進行投票。與我交談過的一位長期做教會開創事工的人,他所持的價值觀大多是保守的,但他無法投票給任何一位主要候選人;他反而選擇另一位獨立候選人。
但大家都能認同的是,今年的總統大選特別具有分裂性。在加州聖荷西領導一個多種族福音派教會的黃柏德(Brad Wong)感嘆道:“感到全國的氛圍更加兩極分化。更糟糕的是,我們無法與不同看法的人進行交流,比較快地傾向怨恨和暴力。 我認為這是一件令人震驚、可怕的事情。 這是一場國家危機。”
對於許多美國華人基督徒來說,在這個選舉週期中,他們與父母、子女、和社交圈的矛盾,幾乎不可能維持在政治上做一個孤島。分裂和緊張就在他們面前,在他們的家庭和會眾中。
林俊傑(John Lin)是第二代美國台裔,在休斯敦一家以亞裔為主的美國教會擔任牧師,他非常擔心這種激烈的政治分歧會在更大的美國華人基督徒群體中產生影響。林說:“我真的很想知道,也很糾結,對教會來說,得到醫治的樣子會是怎麼樣的。 很多在基督裡的弟兄姐妹的想法和我是如此的不同。”
播客主持人馮健這樣說:“當和事佬不在同一陣營時,他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他把目前的分化比作華人移民教會的一個普遍現象:隨著下一代的成長,他們從主日學到青年團契,再到分開的英語崇拜。很多時候,這個英語崇拜最終會完全分出去,成為另一個教會。語言、文化、價值觀的差異實在太大,父母和孩子不可能繼續留在同一個會眾裡。
這次大選後,處於政治分歧不同陣營的美國華人基督徒“可能需要學會分開一段時間”,馮健說。
林認為,未來和解的任何希望,都是建立在我們共同的上帝的良善和力量上。他說:“我知道基督在呼喚我們,要有一個不尋常的合一,藐視這些所謂‘人類正常的傾向’。 這將是上帝超自然的行動,讓我們重歸於好。”
翻譯:勵元達
責任編輯:吳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