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宣教士,我常被問到有關「短期宣教」的問題:這樣做有害嗎?有什麼地方能做得更好?當我們試圖想幫助別人時,是否反而做錯了?
像這樣的問題,對教會而言還算新鮮事。沒有多少年前,美國教會文化還經常在暑假派ㄧ群青少年到某個較貧困的國家,幫忙漆教堂或陪當地孩子踢足球。但如今,許多基督徒開始反思宣教事工中的權力不對等等議題,並且提出恰當的問題:「短期宣教」在神學上、倫理上,或實際運作上,是否真有其合理性?
有些人甚至主張應該完全取消「短宣隊」的存在,而其中確實有值得思考的道理:試想,如果有一間非常有錢的韓國教會聯絡你,說要派一支短宣隊到你的教會,你會怎麼回答?如果突然有十幾位富家青少年湧入你的社區,和你們教會幼兒園裡的孩子合照,你會有什麼感受?你會安排什麼樣的工作,好讓他們覺得自己「有幫上忙」?
我的立場還不至於到支持教會應永遠淘汰「短宣隊」的概念。但在又一個「短宣隊季節」結束之際,我確實想從宣教士的角度,談談不同形式的短期宣教,以及如果你想參與短宣,該如何讓它既有果效,又忠於信仰。
我們先從最糟糕的一種短宣開始:那種看起來完全就是為了Instagram (或任何社交媒體) 而設計的短宣隊。這類短宣其實是一種彼此剝削。一個開發中國家的教會或事工,希望藉著富有的外國人來訪,吸引當地人的注意,並獲得海外資金,並且他們會刻意營造一些經歷,讓短宣隊成員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這種類型的的短宣隊可能包括 (但不限於) 安排機會讓短宣成員與生活在貧困中的可愛孩子合照、製造一些「忙碌」的計畫讓西方青少年覺得自己有在做事,或找到一些人宣稱他們在這段時間「把生命交給了基督」,好讓來訪的講員能計算一大筆「得救的靈魂數量」。雖然隨著人們逐漸意識到這類短宣所帶來的傷害,並且有減少的跡象,但我們仍時有所聞。
要避免掉入這種短宣模式,可以思考以下幾個問題:
- 你這趟旅程會不會給接待你們的人帶來額外的負擔?
- 你們團隊所做的事,是否真的有實際幫助,還是其實只要給當地人足夠資源 (如金錢),他們自己就能完成?
- 短宣隊與接待的事工之間能否建立長期的關係?
- 短宣隊所做的事,如何與當地事工的整體異象連結?
- 你們的服事能否帶來長期推展的可能,還是長遠來看只會讓當地人的處境更艱難?
以我所從事的醫療宣教為例。有些手術能夠改變生命,且不需要後續追蹤,若沒有外來專業人士,當地人根本無法完成——像這樣的醫療短宣行程相對單純,通常也很值得。但若只是由外來醫療人員分發藥品,這種短宣往往不會帶來長遠的影響,甚至可能讓當地人更不願意投資自己的醫療基礎建設。
在思考短期宣教時,特別需要注意其長期影響,尤其是關於「依賴性」的問題:短宣隊的到來,會讓接待的事工更具可持續性,還是更依賴外力?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因為不同事工有不同的需要。舉例來說,我們多數人都理所當然地期望一間地方教會的牧者,足以靠會眾的十一奉獻與捐獻來支領薪資,即便有些牧者會另外兼職補貼收入。另一方面,像校園事工 (例如校園團契、學園團契,美國InterVarsity) 的同工,絕不可能單靠學生的奉獻來養家。換句話說,有些事工類型可以自給自足,有些事工則持續需要仰賴事奉對象以外的資金來源。
有些依賴性是合宜的,甚至必須長期如此;但有些依賴關係卻可能變質,成為有害的。例如某些國家長期習慣富裕國家的援助,結果從未真正發展起自己的經濟。同樣的,如果一間教會逐漸依賴外國的捐款來餵養本地孤兒,而不是呼籲自己的會眾承擔責任——或乾脆放下所有福音事工,「反正美國青少年很快就會來做」,那麼這其中已經出了問題。
說到孤兒,也許短期宣教最具爭議、最棘手的環節,就是他們與孤兒院的互動方式。無論基督徒或世俗的聲音,都一致呼籲應該結束孤兒院的制度,因為相比在家照顧或寄養照顧,孤兒院對孩子反而更糟——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已開發國家的孤兒院早已不復存在。孩子在孤兒院裡常更容易遭受虐待,而其中不少孩子其實仍有一位或兩位仍健在的父母,只是父母為了讓他們有更好的受教育機會,選擇將他們送到孤兒院。
孤兒院之所以成為短宣的熱門目的地,是因為訪客在短短一週內與孤兒建立的強烈情感連結,往往能轉化成持續不斷的遠方金錢支持。但教會應該避免這類短宣方式,轉為協助現有的事工轉型,走向不同的模式。
所以,以上是「不好的短宣」例子。那麼,「好的短宣」是什麼樣子呢?理想的短期宣教,應該讓來訪者去做當地事工無法自行完成的事,同時也幫助該事工提升自己的能力,將來能更獨立地完成更多事工。這樣的短宣必須發生在一段長期的互動關係之中,而不只是一次性的探訪。但即便如此,對接待方來說,這樣的短宣仍然需要耗費大量心力籌備 (特別是有語言隔閡時,還必須聘請翻譯)。但若能以正確的方式經營雙方的合作,這些祝福會在訪客離開後繼續延續下去。
以我所在的醫療宣教為例,較健康的互動模式是這樣的:外來的醫師來我們醫院看診,同時培訓我們本地的醫療人員,並帶來專業的醫療設備。這些來訪團隊既滿足本地人當下立即的需求,也把技術傳承給本地人,帶來持久的影響。
其他來訪的事工團隊則採用「培訓培訓者」(training of trainers) 的模式,幫助本地人學習植堂、門徒訓練或福音佈道的技巧,然後鼓勵本地人再去裝備其他人,如此一來,未來接連不斷的短宣事工團隊就不再是必要的。
好的短宣事工也可以為接待團隊提供喘息的機會。當短宣隊能分擔,或至少減輕當地醫院或教會同工的工作量時,例如幫忙照顧孩子或提供其他類型服事,當地同工、牧師就能休息,出差或參加研討會,而這在平時往往難以實現。
短宣隊也能擴大當地事工原本已有的成果。舉例來說,一間教會可能已會定期培訓當地牧者,但若有一支教師團隊來訪,就能讓他們同時裝備更多人。在我所服事的宣教醫院裡,我們每年都會教授學員急救技巧,而那些在這段時間來幫助我們教課、代替我們在醫院查房的短宣隊,讓我們能更專心投入課程,成了我們極大的祝福。
我們同樣很感恩那些特別用心及體貼的捐贈物資,從手術器材到宣教工場難以取得的「安慰食物」,有些短宣隊全包辦了!他們送來一大袋美味的蔓越莓乾及巧克力後,一位丈夫便與我們的住院醫師一同進行手術,他的妻子則幫忙宣教士孩子們的在家教育課程,隨行的青少年則為我們舉辦一個小型足球營隊。
雖然這類型的短宣服事不那麼吸睛、不那麼能「在Instagram上獲得喝彩」,但好的短宣服事依然能達成與糟糕的短宣 (雖然我們可以同理他們的動機) 相同的正面果效:它們仍能為貧困國家的事工帶來資金,仍能讓參與短宣隊的基督徒 (尤其是年輕人) 有跨文化的經歷、足以改變他們一生的信仰視野,或燃起他們長期宣教的呼召與畢生委身的願景。
區分「好」與「壞」的短宣事工的關鍵,在於你是否誠實、透明地面對自己參與短宣的動機,以及短宣隊與接待者之間是否存在長期關係的脈絡。
所以,如果你想去另一個國家,親眼看看你們教會所支持的事工實況,其實你不需要覺得自己非得「完成」什麼事。單純的去那裡與人們建立那份關係吧,去看看你們的奉獻所帶來的實際影響。
或者,如果你希望讓你家的青少年真實體驗貧窮的樣貌,並看見世界各地的基督徒如何在艱難環境中仍然敬拜上帝,就坦白承認你確實希望他們擁有這樣的經歷。這種經歷依然能是極有價值的——只是你或許不用特別稱之為「短宣」。
再或者,如果你是學生或實習生,想要跟隨專業人士學習,好為履歷加分,或探索宣教工場的生活樣貌,你也可以坦承明白地表達這個目的。
而如果你是接待短宣隊的那一方,也要坦誠表明,你希望人們來訪,是為了他們回去後能為你們的事工禱告,並支持你們的事工。如果你的事工因為人們想看看「外國人」而成功吸引到地方民眾,你也能告訴來訪的短宣隊,他們的存在某種程度是你事工的「免費招牌」。
短期宣教可以是有益處的——前提是你做好充分準備,並且有智慧地反思誰會因這樣的安排得益,以及具體是如何受益的。而且,除了這些提醒外,當你在規劃教會明年的行程時,要知道,其實已經有許多關於短期宣教最佳實踐範例的資源可供參考,尤其是醫療宣教方面。
即使我全家人如今已在海外作長期宣教士,我仍希望等我的孩子進入青少年時期後,也能參與一次短宣。我希望他們能看見一個比我們現有處境更偏遠、更艱難的地方,好讓他們也能經歷,在不同處境中基督徒事奉的樣貌。作為基督的身體,在這個交通與通訊極其便利的時代,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更多機會跨越國界彼此鼓勵、彼此支持。而我們再也沒有藉口把這件事搞砸。
馬太·羅夫特斯 (Matthew Loftus) 與家人現居肯亞,在一間宣教醫院教授並從事家庭醫學。他的新書《Resisting Therapy Culture: The Dangers of Pop Psychology and How the Church Can Respond》(暫譯:《抗拒治療文化:流行心理學的危險與教會的回應》) 即將由InterVarsity Press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