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加拿大宣教士馬偕(George Leslie Mackay)來台灣宣教150周年。馬偕可能是19世紀來台的西方人中最受台灣人熱愛的一位。台灣人已經用關於馬偕的兒童讀物、郵票、雕像、繪畫、動漫、木偶劇和歌劇來紀念他。基督徒在教會表演戲劇重現他的到來。多本關於這位宣教先鋒的書在今年出版。(甚至在台灣政府的英文網站上都有介紹他生平的文章。)
是什麼讓這個外國人在他去世100多年後還能得到台灣人如此的熱愛?
1872年,加拿大長老會宣教士馬偕抵達台灣(當時稱為福爾摩沙)北部。在接下來的29年裡,馬偕在台灣北部地區建立了60多間教會,並為3千多人施洗。他創辦了牛津學堂(這所學校是他以自己的家鄉命名的),就是今天的真理大學和台灣神學研究學院。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馬偕紀念醫院,現在是台北市中心的一家大型醫院,有兩家分院。
除了這些成就之外,馬偕的影響因着他堅持與台灣和台灣人認同而益發深廣。在馬偕57年的生命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是在寶島上度過的。當年到達台灣后,他意識到學會說一口流利的台灣話對他的宣教是多麼重要,於是立即開始向當地放水牛的男孩們學習語言。與大多數西方傳教士不同的是,他娶了一位台灣當地的女人張聰明(台語Tiuⁿ Chhang-miâ,英文名Minnie Mackay)為妻,他們有三個孩子。他把台灣當作自己的家鄉,感動了許多台灣人的心,並幫助許多人信主成為基督徒。
榕樹下的對話
馬偕1844年出生於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佐拉(Zorra)村,父母是蘇格蘭人。他從10歲開始就渴望到海外宣教,分享福音。小時候,他聽到去中國宣教的著名宣教士賓威廉(William C. Burns,1815-1868)的故事。正如馬偕後來在他的回憶錄《福爾摩沙紀事》中所寫的那樣,賓威廉在他的“宗教生活中注入了一股新流“。馬偕接受了廣博的文科教育,在多倫多和普林斯頓上學,並去愛丁堡遊學。他是在北美學生宣教運動浪潮興起的時期被派出的宣教士之一,當時成千上萬的北美基督徒立志要到海外去傳播福音。雖然美國教會在馬偕之前幾十年一直在差派宣教士,但馬偕成為加拿大長老會差派的第一位宣教士,於1872年3月9日抵達台灣北部的淡水。
馬偕善於使用他的人文教育背景來吸引寶島上的年輕人。到達台灣后不久,他開始在戶外的一棵大榕樹下舉辦講座和對話。馬偕帶領信主的第一個人是一位名叫嚴清華(台語Giam Chheng Hoâ)的年輕知識分子。在信主之前,嚴清華帶着他關於基督教的問題去找馬偕,然後帶其他學者來與馬偕辯論。由於對基督教感到好奇,嚴清華同意教馬偕中文,條件是請馬偕教他關於基督教的知識。
宗教歷史學家詹姆斯·羅勒(James R. Rohrer)寫道:“嚴清華和馬偕建立了深厚的共生關係,這種關係建立在毫無保留的相互尊重和敬佩之上。”嚴清華後來成為台灣長老會北部區會的第一位本地牧師。
像他那個時代的許多宣教士一樣,馬偕接受了建立由本地人領導的教會的宣教觀念。(教會“自治、自養、自傳”的想法在那個時代的宣教理論中已經很流行了,但宣教士們仍在為是否把控制權交給本地同工掙扎。)馬偕的宣教異象在台灣成為現實。因為台灣缺乏宣教士,所以當地的初信者能夠站出來領導他們的教會。
馬偕認為宣教是需要不斷的努力和不住的禱告的事業,建立教會需要認真努力。有時,他和他的台灣同工們走出去傳講福音,會從清晨一直步行到深夜。馬偕晚上很少睡得好,他在日記中說,“不是因為疲倦,而是因為對植堂的焦慮。”
在1888年的一份宣教報告中,馬偕將宣教描述為一份“喜樂和悲傷交織在一起”的工作:
在全能的上帝面前,我要說,艱苦的工作、勞累和守望、祈禱和哭泣、悲傷和喜樂,散布在我這16年的宣教工作中——我常有不眠之夜,多次熱病發作,站在死亡的門前。但我從未灰心。我們應該把榮耀歸給上帝,因為他保守了我們在他自己所要成就的大事中的可憐努力。
馬偕認為他的宣教目標應該是既傳福音又進行教育,他說:“能夠得到人們的尊重並經久不衰的事工必須是既有智慧又有熱心的”。他在邀請學生參加每天晚上在他家舉行的查經和禱告會之前,先用辯論、戲劇表演、旅行、觀察自然和科學實驗等,拓寬他們的思想。
除了佈道和教學,提供醫療服務也是馬偕宣教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他為瘧疾患者提供奎寧藥物,並在他所訪問的村莊中為人們拔掉齲齒,這些也是他的宣教工作的一部分。他和他的學生經常會先給病人唱一首讚美詩,然後拔牙,然後再向他們傳講福音。多年過去,馬偕拔了成千上萬顆牙齒,並以“會拔牙的宣教士”聞名遐邇。
與來台的西方醫生一起工作,磨練了馬偕的醫療技能,必要時他甚至會做手術。1880年,他成立了一家醫療診所。他經常講述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盲人在恢復視力后驚嘆:“是上帝做的,是上帝做的!我現在能看見了。上帝沒有用藥就讓我看見了。”馬偕事後寫道:“這是信仰和祈禱的果效,但也是工作的成果。”他承認,上帝的介入可以通過藥物、衛生條例、熱切的禱告和專心的護理來實現。他相信,自然和超自然的醫治方式都是上帝的工作:
從我們在福爾摩沙工作的一開始,我們就留意主的話語和榜樣,並很快通過醫術為宣教打開了一扇有用的大門……我發現人們受到各種疾病的折磨,而減輕他們痛苦和治癒他們疾病的能力為宣教士贏得了滿心感激的朋友和支持者。
一個混亂的時代
馬偕來台時,正值一個動蕩的時期。連續不斷的移民潮給寶島帶來許多新移民。在19世紀末,台灣是一個不同群體之間經常發生種族衝突的地方,包括來自中國的新移民和台灣的第一批居民——原住民。此外,由於當時台灣基本上是一個無人管理的領土,它成為海盜和強盜的藏身之處,島上充斥着犯罪和暴力。
1884年,隨着中法戰爭(中國和法國在今天的越南的衝突)的開始,法國進攻了台灣。由於戰爭激起的反西方情緒,台灣當地人指責馬偕的追隨者與外國敵對勢力合作,他們攻擊教會領袖,並拆毀了教堂。1885年聖誕節前夕,馬偕冒雨去查看在戰爭中被毀壞的教區。當他走到現場時,從頭到腳都濕透了。他提醒自己為何投身宣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基督,不是為了金錢,也不是為了出名。”
馬偕稱台灣是他的“祖國”和“最後的家”,他之所以形成如此愛台灣的心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妻子張聰明。她是一位台灣基督徒收養的孫女,她幫助馬偕向婦女傳福音,因為當地的歧視女性的習俗,馬偕自己很難接觸到她們。1884年,馬偕夫婦一起創辦了淡水女學堂,這是台灣第一所女子教育機構。在該校就讀的女孩可以得到免除學費的優惠和免費的食宿,而且不需要纏足。她們也接受如何在她們的社區分享福音的培訓。
馬偕在第一次來到台灣島以後,只回過兩次加拿大。在1878年第一次休假的前夕,他報告說:“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我心所愛的北台灣了,在那裡我度過了充滿眼淚、辛勞、考驗、煩惱、疾病和悲傷的日子……我非常不情願地同意離台返加。我覺得很難離開台灣,這比我1871年離開加拿大還要難。”
在馬偕1895年第二次休假期間,日本打敗了中國,這一事件導致台灣被割讓給日本。到了這一年的中期,日本軍隊佔領了台灣,在台灣全地引發軍事衝突和動亂。儘管如此,在那年10月,馬偕帶著全家離開加拿大,返回台灣。
1901年,马偕得知自己罹患喉癌。朋友們建議他去日本或香港就醫,但這位宣教士拒絕離開台灣。馬偕說他已經把台灣當作他自己的家,他不想離開家。馬偕對耶穌基督的愛使他來到台灣,他對台灣的愛隨着他在那裡的服事而增長,他對台灣的愛也深深地改變了他。
幾個月後,馬偕於1901年6月2日去世,並被埋葬在他初到台灣時到達的淡水。據教會歷史學者羅勒說,“墓地太小,無法容納所有從宣教工場附近前來聚集的哀悼者。很多人,包括三百多位當地的非基督徒要人,前來紀念這位為台灣奉獻生命的宣教士”。
在他去世之前,馬偕寫了一首至今仍廣為人傳誦的詩,表達了他對台灣的熱愛:
我心所疼愛的台灣啊,我一生最好的年歲獻給了你;
我心所疼愛的台灣啊,我一生的喜樂都在你這裡;
我愛仰望你雲霧中的山頂,俯視你波濤洶湧的大海,
我情願一生注視,永不停息。
我心不能割捨的台灣啊,我把一生奉獻給你;
我心不能割捨的台灣啊,我一生的喜樂都在你這裡;
在你波濤拍岸的聲音里,在你竹林搖曳的光影中,
我願意找到一生最後的安息之地。
(台語演唱以上馬偕之詩MV視頻)
林鴻信,台灣神學家,最近剛從台灣神學研究院退休。他擁有圖賓根(Tübingen)大學和諾丁漢(Nottingham)大學的博士學位。Jonathan Seitz是一位在台灣任教的PCUSA宣教同工。
翻譯:Sean C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