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5日,當64歲的曹三強牧師從緬甸佤邦越境返回中國時,中國官員正等著逮捕他。多年來,他從雲南省穿過漏洞百出的邊境,來到貧困的佤邦,在那裡創辦20多間學校,建立戒毒中心,並向當地人提供醫療藥品、書籍、學習用品和聖經。佤邦是臭名昭著的「金三角」的一部分,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冰毒生產地之一。
然而,雲南法院卻以「組織非法越境」的罪名判處曹三強七年有期徒刑。
曹牧師的案件引起廣泛的國際關注,因為曹牧師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都是美國公民,曹擁有美國永久居留權。雖然他可以申請美國公民身份,但曹決定保留他的中國護照,這樣他就可以回到中國服事。他在北卡羅來納州牧養一間華人教會,同時訓練中國家庭教會領袖,動員他們參與宣教。
多年以來,許多國際宗教自由組織和美國議員不停止呼籲釋放曹牧師。2019年,聯合國任意拘留問題工作組得出結論,曹三強因信仰基督教而成為目標。
中國當局於3月5日因刑滿釋放曹牧師。四名警察將他押送回老家長沙,在那裡,他將接受當地政府為期五年的監管和「思想改造」。
《今日基督教》採訪曹三強牧師,談及他在監獄中的生活、支撐著他的聖經經文、他對迫害的看法,以及被釋放到一個已經改變了的中國的感受。(本訪談長度已經編輯)
您現在有什麼樣的感覺?
我已經獲得自由40多天了。我的健康狀況有了很大改善:我的耳鳴一開始很嚴重,現在好多了。每天我都出去慢跑20分鐘,所以身體恢復得很好。
您現在有多大的自由?
雖然司法辦公室和派出所每個月仍會到我家對我進行監視,但我基本上是自由的。我可以外出,不會被跟蹤。不過,我沒有中國身份證,所以不能去看醫生或去其他地方旅行。
您在監獄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我曾在兩間監獄服刑。因為我在第一所監獄(雲南孟連看守所)與其他囚犯分享福音,2019年我被轉到昆明監獄。為了懲罰我,我被禁止與其他囚犯交談。
在中國,囚犯需要經歷勞改,即「勞動改造」。中國共產黨十分重視勞動,要求囚犯長時間勞動。勞動改造的目的是把壞人變成好人。
在孟連看守所,我們縫製褲子和衣服,收入十分微薄。在昆明監獄,我組裝茶葉紙袋、禮物袋和水果袋,但沒有報酬。
在獄中,我沒有機會曬太陽,一年大概只見過10次太陽。沒有陽光和陽光所產生的維生素D,我的身體變得很虛弱。我被禁止外出或運動。我甚至不能在房間裡運動。
每天早上7點到7點半,我們必須收看國家新聞節目。我對新聞毫無興趣,因為這裡的新聞對我而言充滿教義(共產黨教義),毫無意義。通常在播放新聞時,我都會低頭禱告。我確實在一定程度上了解COVID-19疫情情況和其他重大外部新聞。
為了「繼承紅色基因,準備解放全人類」,我們所有人都要學幾十首「紅歌(歌頌中國共產黨的歌)」。
由於在昆明監獄的時候,我不能和任何人說話,所以我會禱告和唱讚美詩。我也會寫一些讚美詩。我被四名獄友監視著,不能走出我的房間。雖然他們可以自由地與其他牢房的囚犯交流,但我不能與他們任何人說話。同樣的,囚犯們一旦看到四名看守站在我身邊,也不會靠近我。
有沒有特別鼓勵你的聖經經文?
我在監獄中沒有聖經。雖然我的母親和律師曾把聖經帶到監獄,但管教人員拒絕把聖經交給我。我母親會在給我的信中寫下聖經經文。然而,警察會檢查我們的通信:如果我在信中提到信仰,他們就不會把信交給我。
兩所監獄都有小型圖書館,藏書數百冊。我會尋找托爾斯泰(Leo Tolstoy)的書,因為他的書中有一些聖經經文。找到後,我會非常非常高興,把經文抄在筆記本上。在那裡的四年,我抄寫了幾十節經文。
我特別喜歡那些記念在監獄中受苦的信徒的經文。詩篇137:1-3寫道,
我們曾在巴比倫的河邊坐下,
一追想錫安就哭了。
我們把琴掛在那裡的柳樹上。
因為在那裡,擄掠我們的要我們唱歌,
搶奪我們的要我們作樂,
說:「給我們唱一首錫安歌吧!」
這些關於以色列和猶太人在巴比倫流亡期間的悲痛經文讓我感觸很深。
你是否曾懷疑過自己的信仰,或想過為什麼要經歷這樣的考驗?
我未曾懷疑過。當我回到中國傳福音時,我知道我遲早會因為信仰而受到迫害。耶穌說,我們將經歷祂所經歷的一切。凡追求生命的,必喪掉生命;凡為主的緣故喪掉生命的,必得著生命。
此外,我去過中國每一個省,拜訪過許多被逼迫、毆打和監禁的基督徒。我聽過他們的見證。因此,當這一天來臨時,我心中非常平安。我知道我會為我的信仰付出代價,所以我感到非常喜樂。
您的母親不辭辛苦地來看你。是什麼給予她力量和勇氣?
我母親看似是名普通的基督徒,但她卻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基督徒。她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才趕到孟連關押我的拘留所,很多時候她甚至見不到我。在能夠見面的日子裡,我們只能隔著玻璃窗通電話。我們的通話受到監控。
有一次,我母親提到一位信徒轉達他的問候,說他為我禱告。她的話還沒說完,「禱告」這個關鍵字引發警察的注意,他們切斷談話,結束我們的會面。為了和我進行三分鐘的談話,她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這讓她淚流滿面。
根據中國監獄法,囚犯有權寫信給親人,但我只能寫信給母親。這切斷了我與外界的聯繫,因為我只能透過她進行交流。
我寫了一首詩來悼念我的母親。我講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許多母親送兒子上前線打仗。其中一句是:昔日母親送子去,今朝母親與我並肩站。我視母親為我的戰友,她與我並肩作戰。她比二戰時期的母親更偉大。
從當地基督徒到美國政府官員,許多人都呼籲中國政府釋放你,並為你禱告。你想對他們說些什麼?
我非常感謝世界各地所有為我禱告及為我奔走的弟兄姊妹。我也知道他們透過多種管道試圖說服中國承認錯誤並釋放我。
我非常感謝美國的許多立法者和官員,他們為釋放我付出很多努力。無論是普通公民還是官員,他們都出於正義感為我說話。
許多中國基督徒也曾到監獄門口為我禱告。這可能會讓他們被捕,他們冒著很大的風險。監獄的警察知道,如果有人站在門口,就是在為我禱告。一位警官曾秘密通知我,有人跪在門口為我的自由禱告。
出獄後,你回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中國,基督徒的自由更少了,經濟不斷惡化,公民社會受到壓迫。你是如何應對的?
最初,當我得知自己被判處七年徒刑時,我無法理解他們出於什麼理由會迫害我,因為我在緬北做的事對中國的形象有益。
當我獲釋後,我才意識到許多牧師都被逮捕了。我意識到這是對整個中國家庭教會的鎮壓,而我恰好是第一批被捕的人之一。
中國基督徒並不反政府,他們遵守憲法。一個普通公民都沒有槍,他怎麼能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政府鎮壓基督徒,是一種自殘自損的行為。不僅基督徒受到傷害,政府的聲譽也會受到損害,在外名譽掃地。
您對未來有什麼樣的計畫?
首先,我想獲得一個中國身份證,這樣我就可以與我在美國的家人團聚。沒有身份證,我就不能自由行動到其他地方,不能買手機、不能在網路上註冊帳戶,也不能看病。
這不僅關乎團聚,也關乎不便利性。身份證是我作為中國公民的體現。我非常重視身為中國公民的權利,被剝奪這樣的權利是非常不公平和不公義的。基督徒在日常生活中也會遇到許多類似的事。
除此之外,我的生活還不錯。長沙也不錯。我可以參加現場和線上教會聚會。有家庭教會與我聯繫,邀請我去牧養他們,但我還沒有做出決定,因為家庭教會在中國仍被認為是非法的。一如既往,我的主要目的是分享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