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克薩斯州南部的一個小鎮長大。身為移民的孩子,我從小就重視教育,視其為通往美好生活和被社會接納的門票。雖然我來自一個沒有信仰背景的家庭,但我在面對自身缺陷的過程裡逐漸意識到靈性生命的存在。
大約在我五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做錯了事,父親打了我的屁股,我反抗地咬了他的背部。我立刻感到深深的懊悔。我父母把我逐出家門,我蜷縮在我們家的車上,哭了一個下午。我懇求上帝的寬恕。過了一陣子,我進屋告訴爸爸我很抱歉。
我想,我之所以有禱告的本能反應,是因為我的父母雖然沒有宗教信仰,卻讓我上了一所教會小學。他們選擇這所學校是因為學校優良的教學品質。在那裡,我對像大教堂這樣的神聖空間、和掛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這樣聖潔的人物產生了敬畏之情。我常坐在教堂的長椅上,想像耶穌可能會對我說什麼。但除此之外,我基本上不太理會上帝。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想像力也轉向不同的方面。我的學業成績很好,尤其是數學。數學激起我對宇宙的敬畏和驚奇感。它似乎能揭示宇宙裡一種迷人的秩序。我逐漸領悟到,數學真理雖無實體,卻真實存在,雖然存在於世界之外卻又影響著世界。這些感受有點像屬靈層次的領悟。
然而,我在學習中獲得的喜悅卻陷入成功的誘惑網羅裡。在不懈地追求卓越的同時,我開始把自己的身份認同建立在「聰明才智」上,我唸書並非為著學習本身給予的回報。是對成就的追求驅動我對一切事物的追求,從取得好成績到贏得數學競賽。我急切地想向某個人證明我的價值。
1985年,我在冷戰局勢愈發緊張和人們對核戰的恐懼中進入大學。我會和我的同學威廉一起解決數學和物理問題集,威廉擁有如百科全書般豐富的科學知識。在他宿舍的牆上掛著一幅可怕的美國地圖,他根據自己的研究為地圖上色。多數的大城市被黑色圓形覆蓋,周圍有著紅色、橙色和黃色的同心圓環。只有西部少數無人居住的地區沒有被著色。
「這些顏色代表什麼?」我帶著尊敬問威廉。他回答:「核戰爭時的破壞程度。」他溫和的回應方式使他的地圖所描繪的暴力顯得更加駭人。我對這種災難的恐懼進一步加深了我對原已掙扎著的人生災難的絕望感。
那時,我的父母皆剛被診斷患有嚴重的疾病——我父親有結腸癌,母親則患上ALS(俗稱漸凍症)。雖然父親的醫療預測還不確定,但母親的結局卻是肯定的——漸凍症目前無藥可醫。她很快就會癱瘓,清晰的思緒將被困在毫無反應的身體裡。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迫面對生命的徒勞無益與死亡的醜陋現實。而威廉的預測讓我不得不在一個宏觀的層面上面對這樣的荒謬。為了尋求安慰,我問他:「還有希望嗎?」
「沒有,除非你信靠上帝。」他以微乎其微的聲音說道。威廉是個非常溫順的人,他可能並不想開啟這樣的對話,但他還是盡力回答了我誠懇的問題。當我得知他是個基督徒時,我非常驚訝,我想知道像他這樣的知識分子是如何合理化自己的宗教信仰。他是我在大學裡遇到的幾個基督徒中的第一個,他們都很聰明,但他們似乎照著與我不同的成功標準來生活。
我最喜歡的作家之一,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在《悲慘世界》裡寫道:「靈魂在一切幻想破滅之前,是不會向絕望屈服的。」而絕望正是這樣吞噬了我。我開始看到成就所給的空洞承諾。這個世界可能被成千上萬枚核彈炸毀,我的家庭也可能因苦難和心碎而崩塌。在這些情況下,擁有好成績沒有任何意義。工作和人際關係也似乎毫無意義。成就、成功、幸福——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在大一快結束時,我絕望的情緒達到了極點。一天晚上,我感到特別沮喪,在校園裡徘徊了幾個小時,心靈沉重得快要窒息。在回到宿舍的路上,我和另外兩個男生一起走進電梯,他們開始和我談論耶穌。如果是平時,我可能會迴避這種對話,但那個晚上,我的心是敞開的。
兩天後,我和他們一起吃午餐,我傾倒了所有關於上帝的疑問。他們呈現的基督信仰不是一套旨在強制人們遵守道德法規的宗教,而是與耶穌建立關係的信仰。這是我前所未聞的。他們告訴我,耶穌是個飽嚐苦難、熟悉悲慟的人。祂曾深深受苦,這意味著祂能理解我家人的痛苦。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明白恩典的必要性。我們是如此努力地使自己成為義人,透過道德和成就來贏得尊嚴,然而這些努力都無法治愈我們,因為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羅馬書3:10)。這些真理讓當時身為一名追求才德兼備的大學生的我十分驚訝,但卻與五歲時羞愧地躲在車上,試圖理解自己罪性之深的我產生共鳴。
對我而言,基督教信仰的框架突然間合理了。耶穌為我痛苦的孤獨感帶來安慰,祂也給了我確據,讓我知道生命和其意義遠不僅止於我有限的視角所能看到的。當然,我同時知道,如果我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我也不會犧牲我的理性——事實上,我需要認真讀聖經,研究它的真理主張。但我還是邁出了第一步,決定將生命交託給耶穌。
那天晚上,我告訴威廉我的決定。他高興地說,他已經為我禱告整整一年了。
跟隨耶穌徹底改變了我尋找意義和盼望的方向,儘管我生命中的難題並沒有突然消失。苦難持續困擾著我的家庭。我需要更多時間來正視自己視成績為衡量自我價值的偶像崇拜,尤其是在我攻讀哈佛大學數學博士學位的時候。但是,踏上這條屬靈道路後,我開始漸漸明白為什麼生命裡有些事情如此腐朽,有些事情卻如此榮耀。
如今,我明白為什麼研究美學很重要,即使它沒有當下直接的應用。推理之美和我們在圖案裡看到的秩序皆反映著某種神聖的東西,因此值得我們為了它們本身的存在研究它們,而不是為了我們個人的榮耀。
如今,我理解為什麼苦難是有意義的。「智慧人的心在遭喪之家」(傳7:4),因為苦難使我們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從而能看到更豐富的人生。
如今,我也明白為什麼人際關係是有意義的。當我為著自己傷害了父親而悲慟,當我品嚐深厚友誼之甜美,或者當我與那些經歷苦難的人一同哀哭時,我正是在尊榮他人身上所承載的上帝的形象。認識到這一點激勵我與人有更深層次的交往,也使我更加關注去服事邊緣群體——耶穌與他們共鳴,並總是優先服事他們。
在上帝愛中,我從毫無意義的、想被他人認可的追求中找到安寧。童年時期掛在教堂十字架上的耶穌如今對著我的內心深處說話,提醒我,上帝的愛作為我的尊嚴及價值感的源頭,是足夠的。
弗朗西斯·蘇是《數學促進人類繁榮》(Mathematics for Human Flourishing)一書的作者,也是哈維·馬德學院(Harvey Mudd College)的數學教授。他和家人居住在加利福尼亞州帕薩迪納市。
翻譯:Jane Hao / 校編:Yiting Tsai